第十章家庭与友情-《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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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一旁的杜弼连忙挡住荀诩的去势,沉声道:“孝和……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

    荀诩这才勉强抑制住自己怒气,悻悻松开已经吓的面如土色的官吏。

    这番小冲突吸引了好几名书吏的视线,包括门口的卫兵也都朝里面张望。

    杜弼见状,拉住荀诩的胳膊悄声道:“既然已经跟对方撕破了脸皮,想来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成果了,我们先走吧……”荀诩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啐,胥吏!”

    ,然后和杜弼一同离开了粮田曹。

    出了粮田曹的大院,两个人站在大门口等小厮牵马匹来。

    荀诩鼓起腮帮子,气哼哼地望着天空的晚霞不说话,两只脚轮流敲打着地面。

    杜弼笼起袖子睥睨着他,也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小厮远远地牵着马走过来,杜弼这才轻咳了一声,侧过头去对荀诩说:

    “孝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唔?”

    荀诩翻了翻眼皮。

    “你是想派阿社尔半夜潜入粮田曹去偷吧?”

    “……”

    “我明确告诉你,不可以。

    那会惹下大乱子的。”

    荀诩冷哼了一声,露出被人说中心事的不舒服表情。

    就在这时候,一名书吏从他们两个人身旁走过,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偏过头小声说道:“两位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这名书吏作了个手势,然后匆匆离去。

    荀诩和杜弼对视一眼,二话没说,立刻紧跟上那个人。

    他们两个尾随着他走出粮田曹,一路七转八转到了城郊一处荒僻之地(粮田曹的办公地点本来就在城外)。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小庙,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

    庙的内部缀满了蜘蛛网,神像被几寸厚的尘土覆盖,看不清楚本来样貌;墙壁上的土坯裂开很大的缝隙,看起来整个建筑结构岌岌可危。

    三个人都进了庙以后,那人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先仔细看看周围,再小心地把两扇糟朽不堪的木门掩上,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荀诩与杜弼。

    借着窗外落日的余光,荀诩看到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枯瘦中年人,身穿着书吏特有的褐色短袍,右手食指有明显的墨迹与刀伤,这是一名老资格书吏典型的特征。

    他长着一张循规蹈矩的方脸,但现在的表情却混杂着不安与兴奋。

    荀诩注意到他的袖管形状怪异,里面显然藏着一些硬东西。

    “两位大人,请问你们是军正司的么?”

    书吏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荀诩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书吏露出如释重任的表情,但接下来却又欲言又止,左手不时摩挲着右边的袖管。

    “不必紧张,慢慢说,我们洗耳恭听。”

    荀诩知道这时候需要软性诱导,否则对方可能会临时反悔。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许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

    “说出来吧,也许在我们眼中那是些有价值的东西。”

    听到荀诩的鼓励,书吏这才犹犹豫豫地从袖管里抽出几根竹简,握在手里,正面朝上。

    “我是粮田曹的书吏罗石,我怀疑……呃……只是怀疑……粮田曹内部--或许是押粮部队内部--有人在非法侵吞南郑的储备粮草。”

    荀诩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军正司是汉中的纪律检查部门,官员的渎职、贪污以及滥用职权都归他们管。

    罗石显然把他们误认成是军正司的人,于是来举报腐败事件。

    但荀诩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而是继续听下去。

    “我今天检查了一遍三月份、四月份的粮草库存与押粮回执,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三月底的时候,南郑的粮草库存官方记录跟前线存粮比例是五比一;这一比例在四月初升到了七比一。”

    “这个比例说明了什么?”

    “是这样的。”

    罗石一涉及到专业问题,说话就流畅起来,“这是后方粮草库存和前方粮草库存的一个比值,比值的高低说明了我军补给力的持续能力以及补给线的运输效率。

    比例越高,说明运补效率越低。

    一般来说,这个比例应该是在四比一,战时可能会升到六比一或者七比一,超过七比一就意味着前线出现了粮草不足的状况。”

    “明白了,继续。”

    “这个情况持续到四月中旬仍旧没有好转,与前线存粮比例攀升到了八比一;但四月底的时候,这一比例突然回落到了六比一。

    我查阅了相关记录,发现这个比例的下降并非因为运输效率的改善,而是帐面上的数字被人调整……”

    荀诩挥了挥手,颇为无奈地说道:“技术细节可以略过,直接说结论吧。”

    “哦……好……”罗石有些尴尬,“简单来说,有人篡改了四月份的南郑粮草库存绝对数,以致从帐面数字上来看前线补给很充裕;而根据真实库存量,前线从三月底一直持续的补给危机实际上依然存在,没有好转。”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吗?”

    “我手里恰好有一份四月份的库存统计表,这是我在四月十九日亲自去核实过的;而那份被篡改过的统计表则是在四月二十日公布出来的。

    两者之间的库存量相差了将近五十万斛,据此计算出的前线粮草状况当然也就截然不同。”

    罗石说完把那几根竹简交到了荀诩手里。

    “换句话说,有人试图通过修改库存数据来掩盖前线的补给问题?”

    “是的,前线的粮官是参考那份篡改的数据来做调配的。

    只要它还没被纠正,前线就会误以为后方正源源不断地运送粮草上来,而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粮食。

    篡改者就可以利用差额中饱私囊了。”

    “唔,我们明白了。”

    杜弼说,荀诩若有所思地将那几枚竹简反复观看,没动声色。

    “希望你们能够尽快采取行动,不然时间长了对我军是一个极大的损害。”

    罗石咽了咽唾沫,又紧张地补充道:“还有,你们能不能不告诉别人是我举报的?

    我听说军正司有这样的规定……”

    杜弼宽慰他道:“放心好了,整个调查过程都不会提及到你的存在。”

    “那就好,那就好。”

    罗石这才如释重任,刚才他一直不安地揪着袖管,现在终于松开了手。

    他冲两人鞠了个躬,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两位大人,我能走了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罗石转身推开庙门,左右看看没人在附近,一溜烟跑了出去,身形很快隐没在夜幕之中。

    等到罗石离开以后,杜弼这才重新将门掩上,他回到庙中问荀诩:“你觉得怎样?

    有价值吗?”

    荀诩用手指灵活地把玩着那几枚竹简,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妙的表情:“这件事的内幕我还没调查过,不好下什么结论,不过……我倒可以看出谁能得到最大利益。”

    “哦?”

    杜弼眉头一挑。

    “如果后勤部门宣布补给不成问题--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么前线军队就不会轻易撤退,诸葛丞相也就会一直呆在军中……”荀诩说到这里,眼神陡然变的锐利起来,语气也浸满了恶意的揣测。

    “……然后汉中的某个人就可以悠哉游哉地做任何他喜欢做的事情了,没人能妨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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