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家庭与友情-《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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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安司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在卫戍部队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的:比如在青龙山对糜冲的伏击以及高堂隆卧底;而靖安司先后两次的功败垂成,却都很‘巧合’地与戍城尉的反常行动有关系。

    第一次戍城尉的迟缓动作导致了糜冲、黄预等人的逃脱;第二次,戍城尉的调令让军技司的防卫力量削弱了一半,以致敌人乘虚而入并最终得手。

    现在这位戍城尉就很‘巧合’地成为了李平的幕僚。

    很抱歉,孝和。”

    杜弼分析完以后并没有说出结论,他相信荀诩能清楚地觉察到暗示。

    荀诩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杜弼的犀利分析就如同汉军引以为豪的利弩,轻易就刺破了荀诩的心理甲胄,强迫他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两个事实中的一个。

    “那么……成蕃现在在哪里?”

    “据负责监视的人称,今天他刚刚返回汉中。

    这也是我急忙把你叫来的原因。

    狐忠也回来了。”

    荀诩心算了一下,狐忠姑且不论,成蕃在四月二十日才押送粮草出发,今天才五月五日他居然就回来了,速度快的令人生疑。

    想到成蕃突然上前线的突兀,荀诩不得不倾向于相信杜弼所点破的事实。

    “必须立刻采取点什么行动才行!”

    一直是属于行动派的荀诩脱口而出。

    而这一次杜弼比他更快一步,已经走到了门口:

    “不错,我们快走吧。”

    荀诩迷惑不解地问道:“去哪里?”

    “粮田曹。”

    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热风吹动了青色窗帘,金黄色的阳光从布幔缝隙悠闲地流进屋子。

    罗石看着窗外太阳的高度,心算了一下时间,再有一个时辰他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这种倦怠情绪传染了整个屋子里的人,一时间呵欠声此起彼伏。

    自从与魏国开战以来,粮田曹难得有象今天下午这样的清闲时光。

    说实话,罗石并不喜欢他自己的这份工作:枯燥、乏味而且薪俸菲薄。

    做为粮田曹的一名书吏,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清点粮仓库存,计算出入,然后把一连串数字抄录在帐簿上,日复一日。

    罗石甚至偶尔会羡慕起前线的士兵来,他们的工作虽然危险但却不缺少激情。

    “也许当年班超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西域的吧。”

    他有时候这样感慨。

    不过罗石自己也清楚,自己永远也做不出“投笔从戎”这种事情来,其实年轻时候他是想做一个诗人的……罗石把双手缓缓伸向几案,开始饶有兴致地把毛笔、刻刀、墨盒、砚台、算筹以及几本竹简帐簿按不同次序排列,这是蜀汉书吏们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书吏们纷纷低下头去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一名同事手里拿着一叠文书推门进来,一进屋就嚷道:“丞相府来的押粮回执,你们谁处理一下?”

    屋子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谁也不愿意让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破坏自己的惬意心情,于是彼此张望,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自告奋勇。

    “押粮回执”是开赴前线的运输部队随身所携带的文书,里面写有本次运粮的数量、半途损耗、后方库存状况等;等到运输部队返回南郑的时候,押粮回执上还会多出前线存粮状况、消耗速度等记录。

    粮田曹的书吏需要将这些数字记录与南郑本身的库存以及以往出粮率做对比,看数字是否相符。

    回执的作用一是给予前线指挥官和后勤部门一个量化直观的补给状况;二是防止发现私吞贪污等行为。

    这项工作并不难,但是很烦琐,书吏们往往需要跑到郊区的粮仓亲自去挨个稽核。

    “那么还是我来处理吧。”

    罗石懒洋洋地拿毛笔杆搔了搔耳朵,举起了手。

    前一阵子他刚刚对南郑粮草库存做过一次普查,正好报告还搁在他的案头,数据是现成的。

    他从同事手里将押粮回执接过来,熟练地拆开封绳,将一片片竹简摊开在案面上。

    然后他从另外一侧的竹简里挑出南郑四月份粮草库存情况报告,并把一把算筹摆在了两堆竹简之间。

    工作的程序其实非常简单,罗石先看了一眼回执的数字,摆出若干根算筹在面前;然后再看一眼库存的数字,依照特定的公式对算筹再做一些增减;最后统计算筹的数目并把结果刻在一枚新的竹简上。

    罗石期望能在下班前把这件事弄完。

    忽然,他扫过一眼回执的某一处数字,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罗石已经在这个职位干了七年,凭直觉就能觉察到统计数字中的不协调感。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罗石喃喃自语,俯下身子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文书,数字没什么破绽,但违和感依旧。

    这可能只是他的错觉,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任何一个疏漏都可能导致大麻烦。

    出于责任感,罗石觉得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他站起身,对坐在屋子对角线的一个书吏喊道:

    “喂,老彭,三月份的粮草库存数据还在吗?”

    “哦,就搁在那儿呢,后头右边起第三个柜子。”

    罗石起身从屋后柜子里取出自己想要的文件,快步走回自己的案几,展卷细读。

    他的眼神不断在这三份文件之间来回巡梭,文书上的数据象投入池塘的石头一样,在他脸上震出一圈圈惊疑的涟漪。

    到了最后,他不禁按住胸口,轻声地对自己惊叹道。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荀诩和杜弼到达粮田曹的时候日已西斜,曹内官吏都纷纷准备下班回家。

    这两个不合时宜的访客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冷遇和白眼。

    、

    “对不起,荀从事。

    根据规定,粮草相关的文书都是机密。

    您需要填写三份申请表格,我们会尽快审议。”

    一名主管用纯粹事务性的冷漠腔调对荀诩说,并不时偏过头去看窗下的日晷,表现的很不耐烦。

    荀诩强压住怒气说:“大概要多久?”

    “快的话大约三日,不过您知道,现在军情紧急,我们的事务也很庞杂……”官吏眯起眼睛慢条斯里地回答道,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同时心里催促这两个讨厌的家伙赶紧离开。

    荀诩曾经与粮田曹打过一次交道。

    那是在糜冲事件的尾声,荀诩要求截留怀疑藏有弩机图纸的运粮车队,却被粮田曹以“军情紧急”为由拒绝,结果导致图纸在最后一刻流入魏国。

    荀诩一直对粮田曹的这种官僚态度耿耿于怀。

    而现在,这种恶劣印象显然更深了。

    荀诩猛然上前一步,两只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官吏。

    即使是东吴也曾经对他完全开放过情报资源,现在居然被自己国家里的小小机构吃个闭门羹,荀诩的自尊心感觉受到了伤害。

    他用食指指着主管,一字一顿地威胁道:

    “现在是紧急事态!我以靖安司的名义要求开放档案让我们调查!”

    “粮田曹是南郑的要害部门,任何调查都必须以不损害其正常工作秩序为前提。”

    官吏丝毫没有退让。

    他明白丞相府内微妙的权力平衡,知道哪些摩擦必须予以重视,哪里摩擦可以置之不理。

    靖安司的后台是杨仪,而粮田曹是魏延将军的势力范围;杨仪断不会为了靖安司而去主动挑衅的。

    看到对方这种恶劣态度,荀诩勃然大怒。

    他猛然顶到官吏面前,鼻子几乎贴到了对方的鼻子;官吏吓了一跳,颤着声音说你要干嘛?

    荀诩也不理睬他,一把揪住对方衣襟,挥拳作势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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