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一章结局与开始-《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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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诩走在宽阔空旷的走廊里,不无恶意地想。
走廊两侧是厚厚的青砖墙,没有窗户,唯有通过入口处透进的阳光才让通道里多了几分光亮。
荀诩背朝着入口,朝逐渐变暗的走廊深处走去,双脚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浑浊的响声。
冰冷的空气呼吸到肺里,让荀诩一阵痉挛。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漆成灰色的木门,荀诩推开门走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有一名身穿军正司制服的士兵在等候。
那名士兵站的笔直,他看到荀诩,面无表情地问道:“是靖安司的荀诩从事吗?”
“正是。”
“请跟我来。”
荀诩跟随着那名士兵在军正司的城楼里转了几个弯,感觉自己差不多迷路了。
根据走下台阶的数量,他估计评议间会是在地下的某一个房间。
上一次荀诩以评议官员的身份参加时,就是在一个封闭的山洞里。
军正司的人显然认为,一个良好的“环境”是控制被评议者心理的重要因素。
很快,士兵来到一个房间,拉开房门请荀诩进去。
荀诩走进去以后,发现这间屋子并不大,但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墙壁用白灰粉刷过,单调且耀眼;整间屋子被有意识地分成高低不同的两个部分,荀诩所在的地方是屋子的最低处,只摆放了一把胡床;而屋子对面的地板则高出一、二丈,一字排开了四张冷灰色的木制案几,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胡床。
“请在这里少候。”
士兵指了指胡床,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荀诩拉开胡床坐了下去,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四张案几发呆。
过了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房间对面的门忽然响了一下,然后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共四个人鱼贯走进来,也不看荀诩,依次在案几前坐好。
旁边还有小吏端上四杯水,然后很快退出房间去。
荀诩仔细端详这四个人。
坐在中间靠左的是右护军刘敏,他是今天评议官员里级别最高的;按照评议惯例,级别最高的官员不负责评议的主要议程,他们的出席往往是代表评议的级别与立场;中间靠右是军祭酒来敏,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是汉中有名的经学博士,可惜人品狂悖,倚老卖老,哪个后辈若是质疑他的权威,就会惹的他暴跳如雷,没多少人喜欢他;最右边是南郑太守府中正杜庸,是属于荀诩最讨厌的那种许靖式的名士,极喜欢清谈与玄学,好逞口舌之利。
选了这么两个人来,军正司显然是存心的。
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个人,护军征南将军姜维。
按照级别来分,姜维应该坐在中间的位置,但他却选了最靠左的位子,这一般是旁听者的席位。
姜维是诸葛丞相的亲信,虽然职位不高,但却被人视为是诸葛丞相的接班人之一;他的出席与位置,暗示了诸葛丞相本人对这件事的关注态度。
荀诩想到这里,抬眼望去,姜维正好与他目光相接,于是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和其他三个人的冷若冰霜大为不同。
当姜维初次归降蜀汉的时候,靖安司曾经对他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监视,所以荀诩知道这个人行事谨慎,接人待物颇有分寸,大家对他评价都还不错。
他正在想着,来敏在上面忽然一拍桌子,严厉地喝道:“请注意,针对靖安司从事荀诩的评议现在开始。”
“哦。”
荀诩冷淡地正襟危坐。
“姓名?”
来敏威严地拿起毛笔问道,看来今天的审查他将会是主力。
“荀诩,字孝和,长沙人,三十五岁,现供职于司闻曹靖安司任从事,已婚,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孩子,我很爱他们。”
荀诩一口气把接下来的三、四个问题全都答了出来,这一套例行的程序他都很熟。
来敏听到他喧宾夺主的回答,觉得自己受到嘲弄了,气的鼻子有些发红,大喝道:“严肃,这里是军正司!”
“我知道。”
荀诩眨眨眼睛。
来敏大怒,刚想要咆哮。
刘敏在旁边轻声咳了一声,来敏悻悻闭上嘴,重新拿起毛笔,端起官腔说道:“你是……”
“我是建安二十四年加入先帝麾下,章武元年转入司闻曹,次年分配到靖安司一直到今天。”
荀诩知道下面的程度是确认他本人的履历,于是再次先声夺人地说了出来。
从技术上他的行为无可挑剔,只不过是回答的稍微有那么早了一点,无形中掌握了局面的主动,这让来敏有苦说不出,只能咬着牙暗暗发怒。
这时一旁的杜庸见事不妙,急忙把来敏叫过去交头接耳了一番,来敏又小声征询了刘敏与姜维的意见,正过身子来再度对台下的荀诩说道:“荀从事,请不要有什么情绪,我们只是想与你谈一谈前一阶段你的工作情况。”
“哪里,我怎么会有情绪呢?
我不是一直积极配合着吗?”
荀诩摆出一个笑脸。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
来敏语带威胁地说,“鉴于荀从事您开诚布公的态度,我们觉得可以省略掉例行程序,直接进入实质性问题了。”
“求之不得。”
荀诩在胡床上变换了一下姿势。
姜维跪在最边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来敏看了一眼杜庸,后者赶紧拿起一张麻纸,缓慢有致地念道:“建兴七年三月二十四日,司闻曹接到间谍情报;经过司闻曹高层分析,证实魏国派遣了间谍潜入我国企图进行盗窃重要弩机图纸。
当时是由你负责处理这件事,没错吧?”
“不错,王全长官才于前不久去世,我是负责内务安全的第一线主管。”
“在三月二十五日,你申请进入军技司考察,并得到魏延将军签字批准,在马岱将军的陪同下前往军技司。
没错吧?”
“唔,谯大人和马大人都是好客之人。”
“你在进入军技司的时候,曾经问过负责检查的军士,如果是皇帝陛下亲自来,是否也需要全身检查。
有说过吗?”
“唔,但我只是开个玩笑。”
荀诩没想到他们连这点事情也调查到了。
“放肆!皇帝陛下岂是拿来做玩笑之谈的!”
来敏盛气凌人地训斥道。
“你对皇帝陛下缺乏起码的尊重,这本身就是大罪!”
来敏见荀诩没有言语,觉得很得意,认为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于是继续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件事姑且不说,我们来谈谈别的。
三月二十六日,你与第六弩机作坊的黄袭将军发生过冲突。
能详细谈谈吗?”
“哦,那场架我们打输了,真抱歉。”
“没问你这个,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会起冲突。”
来敏压着怒气纠正荀诩。
“因为他在二十五日非法扣押了我们前去调查的两名人员。”
杜庸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拿出一封公文递给荀诩看了一眼:“魏延将军的批文是不是这一张?”
荀诩端详了一下,点点头。
这张不是原件,而是手抄件,但内容一字不差。
“这上面说在日常期间特许进入军技司及军器诸坊,而二月二十五日第六弩机作坊已经转为战备生产轨道,这一点你在派遣部下之前确认过了吗?”
“没有,这不过是文字游戏。”
杜庸的头立刻大摇特摇:“荀从事你此言就差了,孔子有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公文格式都是古有定制,用来匡扶纲纪,荀从事是不是太轻视了?”
没等荀诩回答,来敏又接上来一句:“你是否承认你没有注意到批文上的这一点?”
“好吧,是的。”
“就是说,你因为对公文理解的错误,在不恰当的时候派人强行进入作坊,结果导致了司闻曹与军方的误会,一度引发了混乱。”
“哦,你指的混乱是什么?”
荀诩狡黠地盯着来敏。
来敏被荀诩的反问噎住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当然不能提杨仪被吓哭的事,只好含糊地说了一句:“总之,因为你的疏忽,让两个部门产生了敌对情绪。”
“哧!”
荀诩不屑的“嗤”声划破屋子里沉滞的空气,他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怎么也绕不过去“杨仪失态”这件事,很难把握;来敏和杜庸不约而同地朝刘敏与姜维望去,刘敏侧耳听了听姜维的意见,然后冲来敏摇了摇头。
于是来、杜二人没敢继续追究,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
“二月二十八日,你曾经拜访过马岱将军,对不对?”
来敏这一次显得胸有成竹。
“是的。”
“为什么要拜访他?”
“因为我希望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关于五斗米教的情报,这对我们的调查工作至关重要。”
“你得到了吗?”
“是的,我还请了马岱将军协助调查,诱出教徒。”
然后荀诩把柳吉酒肆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来敏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将身体前倾,盯着荀诩的眼睛问道:
“你在咨询马岱将军的过程中,是否有使用不合适的手段?”
“我不明白您指的不合适手段是什么意思?”
“马岱将军是自愿协助你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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