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圈套与对弈-《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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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绪又补充了一句,“黄预也参与了这两次运输。”

    荀诩双手抱在胸前,指头有节奏地弹着肩窝:“居然还有这么自觉的农民……哼哼……这个黄预的背景你也调查了吗?”

    “是的,这个人是辽阳县人,交际广泛,在当地颇有人望。

    有传言说他经常组织一批人在自己家里进行祭祀活动。

    这家伙极有可能是一名地下五斗米教徒,而且级别不低。”

    荀诩陷入沉思。

    “我已经圈出了与他平时联系比较紧密的人,一共有二十多人,他们都有五斗米教教徒的嫌疑--事实上当年辽阳县就是五斗米教最兴盛的地方之一。”

    “结论是?”

    “联系到五斗米教最近的小动作,辽阳县的这些人很可能是一个策划核心。

    我们必须针对这二十多人以及他们的亲属来一次大搜捕。”

    裴绪说到这里,面色有些为难:“荀从事,这么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不是靖安司独立能够完成的,冯大人能同意吗?”

    荀诩的顶头上司冯膺一直反对他们针对五斗米教徒展开行动,理由是稳定压倒一切。

    听到裴绪提出这个问题,荀诩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绪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长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荀诩笑够了,这才端正了身子说道:“若是一天之前,我也会这个问题犯愁,不过现在不会了。”

    “哦?”

    裴绪不知道荀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荀诩拿起佩钩敲了敲旁边的香炉,一个人立刻走进了屋子。

    裴绪回头一看,发现是高堂秉。

    他送柳萤回家以后,在她依依不舍的眼神送别之下离开,然后立刻返回“道观”。

    “今天我们从‘凤凰’那里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情报。”

    荀诩示意高堂秉接下去说。

    “凤凰”是第五台称呼柳萤的代号,整个计划的名字就叫做“凤求凰”。

    高堂秉看看荀诩,犹豫了一下,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用纯粹事务性的语气说道:“今天柳萤提到过有一位高级官员一直在追求她,这个人就是冯膺。”

    “什么?”

    裴绪惊讶的差点仰面朝天倒下去,“居然是冯膺,他不是已经有妻室了吗?”

    “不错,所以整个追求一直是地下。

    据柳萤自己说,冯膺在一年半之前看中了她,还去过柳吉酒肆几次;后来碍于身份怕被人认出来,冯膺就没有再去,但一直托人偷偷送礼物给她。

    曾经有民官要求已经到了适婚的柳萤嫁人,柳萤去求冯膺,于是冯膺向民官施压,结果这件事不了了之,还为柳萤博得一个孝妇的名声。”

    “我们的冯大人倒真是一片痴心。”

    裴绪带着一丝嘲弄感慨。

    “冯膺看来早就觉察到‘凤凰’五斗米教徒的身份,他死活不让我们调查五斗米教,恐怕是怕影响到他的梦中情人。”

    荀诩想到那份关于马岱的监视记录,那份记录记载了柳萤前往游说马岱的过程,但被冯膺批阅为:“阅,不上”,将其封存掉了。

    现在看来,他的批阅是别有深意的。

    “这是冯膺送给柳萤的其中一件礼物。”

    高堂秉从怀里拿出一根金镶玉步摇,这是一件制作相当精美的首饰,钗体黄金,上面镌刻着梅花,连接着两片用银片与银丝制成的折枝花,上镶玉片,两粒小玉珠悬在左右。

    荀诩和裴绪见了,心中都是一漾;荀诩想到自从成婚以来,荀夫人只有一件铜簪首饰,不禁暗自叹息。

    裴绪盯着这件步摇,对高堂秉不胜欣慰地说:“她肯把这个东西都给你,看来已经完全信任你了啊。”

    柳萤送这件东西给高堂秉,毫无疑问是向他表明自己与冯膺并无瓜葛,以消除他可能的疑心。

    身为这个计划的策划人,裴绪很高兴能取得这么多成果。

    高堂秉听到裴绪的话,面色一红,旋即板着脸回答道:“一切都为了汉室的复兴。”

    “你做的很好,这情报相当宝贵。

    不过这只是‘凤求凰’的意外收获,‘凤凰’身后肯定还隐藏着其他重要信息,你不要松懈。”

    荀诩觉得很欣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昨天总务的行动遭到了失败,但今天又有了新的突破。

    他希望这是靖安司转运的一个预兆。

    高堂秉向两位长官一抱拳,用坚定的语气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以不负期望。”

    裴绪和高堂秉离开以后,荀诩先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一直到下午方才爬起来。

    他洗了把脸,换上正式的朝服,拿上写好的报告前去冯膺那里汇报工作。

    究竟该怎么应付这个上司,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他进入冯膺的房间时,冯膺正在训斥一名军谋司的小吏,因为后者把军谋司的资料擅自给了王平,惹得杨仪十分不满。

    现在军方与司闻曹之间的对立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狐忠身为军谋司的从事,也站在声色俱厉的冯膺身边旁听。

    他一见荀诩进来,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丢了个眼色。

    荀诩冲他摆了个手势,意思是不妨事。

    冯膺瞥了一眼荀诩,转回头去又骂了那小吏几句,让他们先离开。

    狐忠和那小吏冲冯膺鞠了一躬,然后退出房间去。

    荀诩把门关上,将报告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冯膺。

    冯膺也不打开那卷轴,只是用两只手来回掂量,荀诩安静地看着他轻佻地摆弄,一言不发。

    冯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轻轻挑起眉毛,带着明显嘲讽的语气说道:“荀从事,听说你的人昨天在军器诸坊的总务有一次行动?”

    “是的,我们研判魏国间谍会潜入总务窃取图纸,因此我们做了埋伏。”

    “哦?

    那么结果如何呢?”

    “很遗憾,设伏失败,被他逃掉了。”

    “就是说,你们在事先知道敌人会来,并调集二十倍人力设围的情况下,还是被他逃掉了?”

    “是的……”荀诩黯然回答到,这确实没有任何借口。

    冯膺对荀诩的回答很满意,他把身体稍微前倾了一点,俯视着荀诩。

    他的房间里主客之位的高度差刻意被弄的很大,这样只消身体前倾,就很容易变成居高临下俯视着别人的姿势,他很享受这一点。

    “荀从事,你接替王大人工作的时候,我一直对你抱有很大希望,相信你的能力必然会对我国情报工作有所裨益。

    不过从目前这一系列工作的成果来看,我不得不说,很不能令人满意。”

    冯膺慢条斯理地拿着官腔。

    “对不起,我会改进的。”

    荀诩简短地回答。

    “从接到情报到今天,已经十天了。

    靖安司非但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坐失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你们任由那个魏国间谍在我国的要害地区来去自如,却束手无策。

    你知道军方怎么笑话我们吗?

    他们说我们司闻曹是个除了敌人以外什么人都要怀疑的迫害狂团体。”

    面对冯膺的训斥,荀诩坦然受之,丝毫没有表示出有一丝打算抗辩的迹象,这让冯膺多少有点意外。

    “荀从事,你对靖安司如此糟糕的成绩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唔……没有,不过我认为我们应该拓宽情报渠道,试着从各个方面去获取信息--不带任何前提性限制地。”

    冯膺双手交叉垫在自己下颌,饶有兴趣地注视这个说话有些棉里藏针的部下:

    “看起来荀从事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是的。”

    荀诩抬起头直视着冯膺,“我希望冯大人您能批准靖安司对五斗米教展开调查和搜捕行动。

    根据调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与魏国间谍之间有密切联系。”

    冯膺听到这一句话,象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猛地站起身,大喊道:“你说什么?

    难道你未经允许就卤莽地去挑衅五斗米教?”

    “不,我只是谨慎地做了一些外围的调查。”

    “究竟是我记忆有误还是你胆大妄为,我应该强调不准自作主张擅自行动!”

    冯膺的额头似乎都被怒火涨红。

    “我认为这是必要的……”

    荀诩的话被冯膺的咆哮拦腰截断:“必要?

    荀从事,你认为大局是和你们靖安司前一阶段工作一样是可有可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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