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行动与调研-《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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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诩围着弩机转了一圈,又伸开双臂按在弩车两根支柱上用力,发现弩机只移动了一点就不动了。

    “没用的,这台弩机至少要三个人才能移动,如果有畜力的话,也得要两个人带住两侧。”

    荀诩悻悻地把双臂收回来,叉在腰间:“那这东西可以拆卸吗?”

    “拆卸?

    别开玩笑了,没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拆不开的。”

    荀诩望着这个大家伙点了点头,至少企图偷走“蜀都”实物的计划是不可能的。

    “麻烦你再给我看一下‘元戎’好吗?”

    谯峻从旁边拿起一个长条布包,将罩布取下,里面是一具精致的宽头连弩。

    谯峻把它递给荀诩,荀诩接过来以后掂了掂,发现并不很重,一个普通人完全可以单手带走。

    “这个呢,可以拆卸的吗?”

    “当然,设计的时候就是以方便性为重点的。

    这具连弩可以拆卸为十二个部件,很适合单兵携带。”

    听完谯竣的介绍,荀诩皱着眉头拿着手里的弩机反复地看,谯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满地哑着嗓子说道:“你难道担心有人把这东西偷出去吗?

    放心好了,我这里的安全措施是最可靠的。”

    “我们靖安司的工作前提就是假定所有的安全措施都是不可靠的。”

    荀诩平静地回答,随手把弩机搁回到布包上。

    从军技司的洞穴出来以后,天色已晚,荀诩与马岱坐着来时的马车返回南郑。

    在路上马岱忽然问道:“荀从事是在担心魏国的那名间谍会以窃取元戎弩实物为目标吗?”

    “啊,算是吧。

    图纸、实物和工匠……这三样即使只得到一样,也会被马钧那种天才技师成功复制出来的啊。”

    荀诩把脑袋向后仰过去,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颤动。

    “荀从事有些多虑了。”

    马岱拍拍马车的横档,“象这样的技术兵器,军中都严格做了编号,每日核查。

    战争期间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是在蜀国境内,一旦缺少了一张弩,会被立刻发现的。”

    “哦。”

    “图纸的保管也相当严密,无论在是哪一处图纸的存放点,都需要魏延将军、张裔将军和诸葛丞相三个人的联署才能调阅,而且他们三个人还必须在调阅命令上放有自己的秘密标记。

    要想伪造这么一份文书,是不可能的。”

    “唔……”

    “至于工匠,就更不要说了。

    你心里也该清楚带一名弩机工匠返回陇西的难度。”

    荀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双手枕到了脑袋后面:“马将军,你对军中的事务了解颇多啊。”

    “这是当然的,我也是军人。”

    “俗话说的好,关东出相,关东出将,将军不愧是雍凉出身的。”

    荀诩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原本他是想奉承奉承马岱,拉拢一下关系。

    可没想到马岱听到这个,脸“唰”地变了颜色,拂袖道:“我虽然出身雍凉,却也是与曹贼不两立的大汉将军。”

    “用不着这么急于这么表明决心吧……”荀诩自觉没趣,只好整整自己的冠缨,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概马岱认为这样的话由一个靖安司的官员来说,明显是怀疑他这个雍凉出身,又握有大量军事机密的将领可能会叛逃曹魏。

    马岱很清楚,各级官员的举动与言论也在靖安司的监视之列,当年的廖立事件就是靖安司的杰作。

    马车继续朝前开去,四个轮子碾压着凹凸地面发出咯拉咯拉的声音;此时天色已晚,星星与月亮已经朦胧可见,而远处的晚霞还没从天边残退干净。

    两侧半明半暗的岩石与山岭不断向后倒退,车上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忽然之间,荀诩想到一件有趣的事:马岱何以如此敏感呢?

    当年他与族兄马超前来投奔刘备的时候,由于身份特殊,兄弟二人总是怕被人怀疑要谋反,因而心怀危惧,这可以理解;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昭烈皇帝已死,诸葛丞相当政。

    诸葛丞相虽没怎么提拔马岱,但仍旧把他当做一名称职的高级指挥官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从马岱能够前往军技司这么机密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那么他为什么还是提心吊胆总怕被人怀疑自己忠诚度呢?

    “这还真值得玩味一下。”

    荀诩斜着眼睛看了看马岱,对方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月光下他的脸颇为苍白。

    很快马车转上了官道,平坦的路面让马车奔驰的速度更快了。

    荀诩已经看不太清两侧的景物,于是索性闭上眼睛,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唰”地一声从一队商贩侧面超了过去,让队伍里的一头驴子惊的尥起蹶子来。

    “前面是怎么赶车的!大黑天的还跑那么快,不怕翻进悬崖摔死!”

    其中一名商人指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骂到,他被同伴赶紧捂住了嘴:“喂,小声点,你看清楚没有?

    那是赭色的马车,是军车,你找死啊。”

    旁边几个人忙着安抚焦躁的驴子,可驴子打着响鼻怎么都不肯听话,上颠下跳,背上的两驮货物眼看就要颠散了。

    这时队伍里一个穿着土褐色丝衫的人走到驴子跟前,右手按住驴脖子,左手按住驴臀,双手发力,驴子立刻被压住了。

    旁边有人塞过来一把麦穗,驴子一口嚼住,不再闹腾。

    “多亏了糜冲先生呀,多谢多谢。”

    商人千恩万谢。

    被称为糜冲的那个人笑了笑,把手拍了两拍。

    “不用客气,大家同行上路,总得互相照应。

    前面就快到南郑了,可别在最后一段道上出什么纰漏。”

    “是呀是呀。”

    商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于是商队再度重新上路,接下来的十几里路没什发生任何事情。

    他们很幸运地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城内。

    队伍在城内广场稍微停留了一下,商人好心地问道:“糜先生不跟我们一起去住客栈吗?

    我认识这里的客栈老板,能给便宜点。”

    “不了,有朋友来接我。”

    靡冲客气地谢绝了商人的邀请,于是两人拱手道别。

    等到商队离开以后,糜冲自己转向了右边的大街,向前走过了三个路口又转左,他似乎对南郑城的环境相当熟悉。

    有好几队巡逻队与他擦肩而过,但都没注意到他。

    糜冲一直走到一家写着恒德米店的店铺前才停下脚,他走到店门前拍了拍门。

    一个米店伙计没好气地打开窗子嚷道:“没看见这里已经上门板了吗?

    明天再来吧。”

    “能不能帮帮忙,我只要买五斗米就够了。”

    糜冲露出恳求的表情。

    “多少斗?”

    伙计斜着眼睛问道。

    “五斗,不多也不少,多一分您给去点,少一分您给添点。”

    伙计掏掏耳朵,不耐烦地说:“好吧,你等会,这人真麻烦,五斗米还非今天买不可。”

    过了一阵,就听到门里一阵卸门板的响动,然后门开了。

    “快进来吧。”

    伙计催促道,糜冲迈步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随后伙计张望了一下外面的情况,转头打量了一番糜冲,换了一副表情说:“北边来的?”

    “正是。”

    “师君可还好?”

    “一切安康。”

    糜冲说完,从怀里拿出那张画着奇怪花纹的黄符纸,递给伙计。

    伙计双手颤抖着接过去打开符纸,表情一下子变的十分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念着什么。

    这时候从后屋走出了三名赤裸着上身、头扎皂巾的男子,还有两名未着簪的长发女子,一老一少。

    他们一进屋子,就与伙计一同跪倒在地,对着符纸不断叩头,两名女子甚至嘤嘤哭泣起来。

    糜冲立在一旁,一言未发。

    最后伙计站起身来将黄符恭敬地收好,把其他哭泣的人搀扶起来,这才对糜冲说道:

    “我乃是五斗米道的祭酒黄预。

    汉中不闻师君垂训很久,今日多谢大人送符信到此,叫我等复听师君圣言。”

    “唔,阆中侯希望你们能尽力协助我,这样他老人家也会很高兴的。”

    糜冲找了个位子坐下。

    “使君命令,我们自然是无有不从。”

    黄预抱拳大声道,“汉中米道鬼卒现在有数千人,祭酒百人,全都奉使君号令。”

    糜冲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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