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挑拨-《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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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才没有。”郝聿怀拱了妈妈一下,可依然舒服地闭着眼睛,像小猪一样噘着嘴。
宁宥笑眯眯地替儿子抓了会儿,才收手,道:“好了吗?”
“好了。可是我更不想做作业了,更懒了。”
宁宥哈哈一笑:“那就不做了呗。”她说着,起身去做晚饭。
郝聿怀虽然舒服地瘫在沙发上,可声音追了出来:“妈妈,我一听你开门的声音,就知道你今天心情又很好。你这几天都开心,我也真开心。”
宁宥听了心里感慨。她最不愿让儿子也受到影响,可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儿子。但她脸上依然笑眯眯地道:“所以你今天摆好姿势让我抓痒吧?”
郝聿怀哈哈地笑,笑出这几天里难得的开朗,笑了会儿,满足地一跃而起:“妈妈,我替你捶背。”
宁宥心满意足,恨不得抱抱儿子。可她知道,现在儿子自以为是个成年人了,不让抱了。
宁蕙儿趁着下班时节路上人多,抓紧时间出门,去菜市场买菜。人多就难免磕磕碰碰,可只要有人碰到宁蕙儿,她就惊吓得脸色大变,等站稳看清了,才敢再走。这次买菜她都没精力讨价还价,还嫌人家菜贩子动作慢。很快她就鸣金收兵,一路逃窜回家,关上了门,才放下心来,靠着门板呼哧呼哧地乱喘。
宁蕙儿以为很快就能平息心跳,可足足平息了有十分钟,依然腿脚酸软、呼吸急促,回不过神来。宁蕙儿终于撑不住了,软软地滑坐到了地上,拿出手机给宁恕打电话:“弟弟啊,妈身体撑不住了,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刚才出趟门买个菜,半小时了,心跳还缓不下来。弟弟啊,你能放手吗?我们不要争气了,妈争不起了。妈年纪大了,吃不消了。”
宁恕刚刚走进翱翔总部大楼,准备与赵雅娟开会,冷不丁接到妈妈的电话,听妈妈哀哀恳求,脸一下子红了,说不出话来。
“弟弟,听着吗?算妈求你,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回,可以吗?”
宁恕听得一张脸都拧在了一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妈妈如此软弱地恳求,完全不知怎么应对,只会机械地道:“妈,我开个会,完了立刻回家。你喝口水,静坐会儿,别胡思乱想。我很快回家。”
宁蕙儿叹息着放下电话,看向被夕阳照得亮橙色的北窗,没力气起身。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像这夕阳,似乎很快就要落下了,可又想到女儿宁宥那儿的后路,对,女儿说过,已经收拾好给她住的房子,她随时可以过去,不怕。
想到这儿,宁蕙儿身上才恢复了力气,扶着门站起来,慢慢做事。
宁恕却被妈妈打的这个电话搅得心乱如麻,即使到了董事长办公室所在楼层,都没办法进去,找秘书报备。他拐到旁边的露台,不怕外面被夕阳晒得滚烫,大口深呼吸着灼热的空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时不我待,他必须加紧,再加紧,快马加鞭。
宁蕙儿也在深呼吸。她无法集中精力做晚饭,洗了会儿菜,便又开始发呆,又忽然惊醒过来,如抓救命稻草似的抓出手机,赶紧调出宁宥的号码,想跟女儿说说。可她无论如何都按不下通话键,而今这境地全是她自找的,女儿宁宥曾多次反对,可她回应的是黑脸。她眼下怎么有脸打电话求助、求商量?宁蕙儿尴尬地试试手机音量,已经是最高。她将手机放到桌上,以便有电话进来时可以最快听到。她心存侥幸地想,女儿有几天没来电话了,这会儿总该来电话了。她殷切地期盼着,今晚应该会有女儿电话。
赵雅娟也没闲着,她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按下播放键,刚才按照儿子的教导录下来的一段话,这时清晰地播放了出来:“有个朋友着了道儿,搞得我也心惊肉跳的,以后办公室里专门得备着这种东西,碰到重要谈话,就录一下,省得以后口说无凭。”赵雅娟听着这清晰的音质,满意地笑了:“不错,效果不错。”
赵唯中不疑有他,继续认真地道:“这支录音笔就给你吧,我把充电器也带来了。你隔三岔五充个电,别忘了。”
“嗯。”赵雅娟拿来桌上的记事本,在右上角写了一笔“充电,切记”,一边吩咐儿子,“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让同事们知道不大好,会让他们以为我不信任他们。虽然我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唯中点头表示理解。
“对,就是这句话。还有,你得给我抓紧啊,今晚就收拾行李,明天必须飞到北京,新学校批文你得赶紧给我拿下来。这回你必须给我拿到,拿不到就给我在北京待着,别回来了。”
“呃,妈,你不可以这么凶。”赵唯中试图嬉皮笑脸,争取主动,“起码房地产公司那儿小宁刚接手,我得带他一阵子啊。”
赵雅娟嘿嘿一笑:“你带他,还是他带你?”
赵唯中被妈妈戳穿,只好笑道:“我偷师嘛。房地产这一块我们以后总得好好抓起来,发展成一个重要利润点。”
赵雅娟笑道:“你想法是对的,但小宁刚来,还没站稳的人多疑,你耐心等他心态调适好了,再偷师,有的是时间。再说我要求小宁从一开始就规范办公,他所有的作为都有书面材料给我,你随时可以调取。你还是给我赶紧出差去。”
赵唯中无奈,只好答应。赵雅娟送儿子出去,到门口见秘书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点头不响,特意送儿子进电梯后,再回来找秘书,得知宁恕这么大热天一个人待在露台上,她感到奇怪,走出去看,果然,看得出宁恕很有心事。她当作没看见也没出声,回到办公室让秘书去喊宁恕,在宁恕来之前,打开录音笔。
宁恕进门的时候一脸若无其事,早恢复了平静。
赵雅娟推心置腹地道:“对不起,我不准时。刚才跟唯中开会,我知道他这几天打着向你移交工作的名号,给你带来了一些麻烦,我把他支走啦。”
宁恕惊讶,更是惊喜,忙道:“我不在乎的,领导督促指导工作是应有之义。”
赵雅娟坦荡地笑:“什么督促指导,他想偷师,他对房地产行业运作有兴趣。”
宁恕也知道赵唯中的想法,见赵雅娟揭穿,笑了:“我愿意与小赵总分享,真心的,小赵总多了解这行业一些,方便以后有效地协调管理,对我更有利。”
赵雅娟认同:“你说得也有道理,让我考虑考虑。不过我虽然母子一起管理集团公司,却不想把公司办成封闭化的家族企业,还是愿意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宗旨,聘用得力的经理人,给经理人创造良好的创业经营环境,把公司办成规范化的即使脱离了我和唯中依然可以有效运转的现代化企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宁恕点头:“明白。”
赵雅娟道:“所以你不用有顾虑。喏,这份报告原璧奉还。以后你只需要告诉我计划和结果,进度汇报自有集团定期会议,这正是我今天开会要跟你说的主要问题。”
宁恕感动,赵雅娟说出这种话来,得包含多少的信任在里面啊:“谢谢赵总,我明白了。企业文化有不同,我会尽快适应翱翔的企业文化。”
赵雅娟卸下刚才有些公事公办的面具,转为和蔼地道:“当然企业文化之外,还有管理中的因人而异。我没三头六臂,企业大了,我一个人管不过来,没法面面俱到,只好在几位可靠的经理人管理的领域偷个懒。小宁啊,你跟唯中差不多年纪,又是好人品,我待你有些特殊。我跟你明说,我在你这一块要偷点儿懒,你可得认真答应我。”
这一个小会,宁恕一路惊讶感动,至此达到高潮。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我尽我最大努力,不负赵总信任。”
赵雅娟将前两天宁恕交给她的报告递还给宁恕,笑道:“那……早点儿下班回家。工作狂也得喘口气。”
“是,赵总,这下我心里有底了。回头立刻着手修改容积率和拆迁工作。容积率那个问题……”
“呵呵,当然是你全权。只有你摸不到门道,需要我引荐时再来找我。以后凡是公事和私事你找不到门道的时候,都可以找我。至于引进之后怎么谈、怎么操作,反正我还是不管,都你来。你长期在外地工作,这里人生地不熟,也该趁机培养培养你的关系了。但有一条必须说在前头,是原则,不可以做违法乱纪的事。尤其是不可急功近利,为了走捷径,非法输送利益。”
赵雅娟又特意语气加重,补充:“不许!”
“是,赵总,明白了,非常感谢您。”宁恕调皮地敬了个美式军礼,在赵雅娟亲切的注视下,告辞离开。是,他是真的心里有底了。他走出门后如脚底生风,走得异常轻快。在所有谈话中,他一下就拎出了重点,赵雅娟说了“凡是公事和私事”——私事,只要他做事争气,赵雅娟也会管的。因为宁恕听到这一句之后心潮澎湃,就没有在意赵雅娟最后的特别提醒。
赵雅娟冷眼注视着宁恕离去的背影,等门关上,眯眼拿出录音笔,回放刚才的对话。对话声中,她细细回想她疑惑不解时给阿才哥打的咨询电话,阿才哥说到宁恕为了报复世仇,千方百计地寻找靠山,以借力打力,阿才哥还坦承他就是前一任的冤大头,虽然没什么损失,可被人蒙着头利用的感觉很不好。赵雅娟的感觉也是如此,但她默默地将一切咽下,连儿子都不告诉。她自然不会任由宁恕利用她。
宁恕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家,仿佛今晚的危险也消退了好多。他虽然下车后依然小心翼翼,可不再风声鹤唳,回到家里,看到妈妈已经做了一桌的菜。
宁恕洗手坐下,先夹了一筷子凉拌青瓜,却发现妈妈忘了放盐。他一抬眼,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清妈妈暗沉的脸色与浮肿的眼睛。他心里一揪,低着头起身,去厨房拿盐撒上。
宁蕙儿坐下后一直喝汤,见此才惊道:“太淡了?别吃太咸。”
宁恕不忍说破,道:“太淡了,大概夏天出汗多,想吃咸点儿。”他一边说,一边赶紧拌青瓜,免得妈妈发现自己魂不守舍下时犯的错误。
宁蕙儿好不容易等儿子筷子翻飞,搅拌结束,夹了一片尝尝:“有点咸,还行。你多喝点汤。”
宁恕异常乖巧地喝了一口汤,道:“妈,明天我送你去苏州玩,让以前的兄弟安排接待你,你去玩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这儿的事情差不多了。”
宁蕙儿惊恐地问:“一个月!你打算干什么?”
宁恕冷静地道:“在公司干活儿,可能连回家的时间都不会有。这一个月我会很忙,但会干出成绩,让老板非常倚重我。我不会有时间做别的。妈,你去苏州避避,谁都不用通知,就是去旅游。”
“真的?”宁蕙儿将信将疑。
“真的!我刚刚与老板谈好。新公司的房地产项目已经拖延了太久,我必须大跨步,把进度拉上去,这一个月要做很多事,有无数的章要敲,还要拆迁,要勘察、设计,几乎是相当于把三个月的活儿压缩到了一个月。可喜的是,老板全权授权给我,让我不用汇报得太细,放手去干。妈,我要做好,一方面回报老板的器重,另一方面是让老板更加器重我。但这期间,我没精力照顾你……”
宁蕙儿听了,放心了点儿,道:“行,妈不会拖你后腿。你去忙,不用惦记我,我权当在家蹲一个月,哪儿都不去,猫着。我会让小区门口那家平价菜超市隔两天就送菜上门,最多加几个钱而已,饿不死我,别人也惹不上我。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其实去苏州玩玩也不错……”
“这么热的天,到了苏州也不愿出去,宁可在屋里蹲着,那跟在家里蹲着有什么不同?你不用操心我啦。只要你好,我也不担心了。更何况想到你忙的时候只要一个电话,我就能给你备好热饭、热菜,给你做好大后方工作,我心里更踏实了。你姐让我去上海我都不愿呢,何况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苏州。就这么定啦。”
宁恕心酸地看到,妈妈如同做出了重大决定,又如释重负,说完便端起饭碗,大大地扒了一口饭,再一口吃下汤里的肉丸子,不像刚才,坐下半天都是喝汤,似乎别的什么都吃不下去。宁恕犹豫了一下,道:“妈,刚才这青瓜里,你忘记放盐了。”
宁蕙儿尴尬地一笑:“啊,是吗?你还骗我。不过现在不担心啦……”可话是这么说,宁蕙儿被宁恕这么一提醒,买菜做饭时惊恐眩晕的感觉又回到心里,令她不寒而栗。她心里不得不产生了怀疑,一个月后儿子真能把问题解决?真的能?自儿子长大后,宁蕙儿破天荒地深深地怀疑起儿子的能力。不,她不能再盲目轻信,得问清楚了。可她又不能直接问儿子是不是能相信他的能力。她将筷子搁下,问道:“既然你这一个月的计划已定,我倒要问个清楚,你到底要简家怎么样?要他们道歉?或者不要道歉,只要他们吃苦头,不能只我们一家人吃苦头?还是打掉简敏敏的气焰,方便你从今往后在家乡无所顾忌地做人?还是替你爸报仇,也要他们一条命?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宁恕张口就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宁蕙儿咬紧牙关追问:“显而易见什么?我怎么觉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呢?”
宁恕心情很好,很体谅妈妈因为紧张惊慌导致的神经质,轻松地一笑,张口要回答,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才是确切的答案。他举着筷子愣了足有三秒。可他反应灵活,当即似是而非地道:“人活一口气,妈,我是个男人,男人更不能当窝囊废。”
宁蕙儿也发愣,对这个答案回不过神来。她嘀咕“你什么时候是窝囊废了”,又想着可能自己老一套的思想跟不上年轻人,人家精神需求更高。她只能把这个疑问埋进心里,再问:“争气,一个月够用吗?”
宁恕终于不以为然了,简单,但加重语气道:“妈,我有计划,你不用担心。”
宁蕙儿忽然意识到儿子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做到最好呢?于是,漫无边际的恐惧席卷而来,再度将宁蕙儿浑身密密地笼罩。她再度无心茶饭,叹道:“好吧,一个月。就当歇一下吧。”
宁恕想解释,可想到结果是最好的解释,便闷头吃饭,不说了。一个月后再看吧。
宁蕙儿心里悲凉地想,再一个月,再看一个月,再相信宁恕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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