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堵门1-《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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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既然她是老师,她就自认为有自我豁免权,所以她可能不仅不认错,还会坚持错误。”

    “不公平!”

    “但是你有个小尾巴被她抓在手里,成绩不好,总是说不响。”

    “还没大考呢,谁说成绩不好啦?”

    “那就先把成绩搞上去,以后说话理直气壮。”

    “行。但是妈妈,离大考的日子不多了,要是家里总是有事,我会心情不好啊。像今天,我很担心你,没心情做作业看书。”

    宁宥一下子噎住,无奈地看着儿子:“可是……可以预见,未来半年内都不会很太平。我跟沈阿姨说了,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让你直接去她家吃饭、做作业、睡觉。”

    郝聿怀皱眉苦思,过了会儿才道:“我努力争取考好,拼了,到时候看老师怎么说。妈妈,你去忙你的,我也忙我的,今晚我晚一小时再睡,拼了。”

    “好。别担心晚睡,明早我送你上学,做好早餐让你车上吃,我们就能多挤出点儿时间睡觉了。”她忍不住摸摸儿子的脑袋,才走出书房。

    可是宁宥心里很烦,一天里发生太多的事,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脑袋已经膨胀到极点。她又累得只想栽倒睡觉,可她不能睡,只能熬着、忍着。典型的人到中年啊,上老下小严相逼。

    宁宥又给妈妈家里座机打了个电话,依然没人接,不知宁恕在哪儿。

    然后,她只得给妈妈打电话,硬下心肠告诉妈妈,她晚上不能去医院照顾了。听着妈妈电话里的软弱和依赖,她只能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当作没听见。打完电话,她将面膜刷到脸上,可是那面膜越来越湿。

    简敏敏接到朋友的电话:“简姐啊,那房子黑灯瞎火,好像没人,我们敲门也没人应。但我们一个盯着电表看,一个盯着水表看,电表走走停停,应该是冰箱什么的在动,水表半小时后大动了一次。你想,会不会是有人上了个厕所?嘿嘿!”

    简敏敏哈哈大笑:“哎哟,神了。难怪天底下没有你追不到的债。你等我,这件事我连夜就得把它办妥。”

    简敏敏讲完电话,看看前面的刘之呈,再看看已经找到的简宏图的电话号码,但她脑袋里立刻映出当初简宏成瞒着她已经找到崔家姐弟的事实。她不会忘记简宏成骗她崔家姐弟已背井离乡,等她离开,简宏成又将办公室门死死关上那一幕。她不知简宏成为什么瞒着她,因此,行动绝不能让简宏成预知,免得被简宏成破坏。而她深知,简宏图就是个两头通风的传声筒,跟简宏图说,就等于跟简宏成说。因此,简敏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便将手机收回包里。她自个儿行动。

    门外人获悉屋里有人后,就压根儿没避着、藏着。门里面躺在床上的宁恕很快意识到有人摸上他家了。是谁?是前几天冲着他家玻璃窗放烟火的阿才哥手下,还是当下正与他作对的简家?可简宏成不是放过他了吗?

    屋子里黑天黑地的,宁恕有些心慌。他悄悄起身,赤脚走到门边,贴着门板偷听。他听到外面人呼出的电话。简姐?难道是简敏敏的人?简敏敏也开始对他动手?宁恕愕然。经过与简宏成的几番交手,再加上他将简敏敏与宁宥的旧事抛给简宏成,他相信简宏成会千方百计想办法隔绝简敏敏,以免二十多年后,简敏敏再度对上宁宥。当然,他也将因此受惠,不用与泼妇对手。可外面的人明明喊的是简姐。

    宁恕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脸色大变,惊慌失措。他下意识地摸手机,没摸到,这才想到手机被简宏成一怒之下砸了。宁恕的两只手僵硬地停滞在裤兜边,小指头微微发抖,眼前仿佛又看见二十几年前血流满面的宁宥。如果屋门外的人闯进来,他是瓮中之鳖,躲都没地儿躲。

    屋漏偏逢连阴雨,外面有个声音肆无忌惮地道:“你们看看哪条是电话线?他妈这种老房子到处都是管子,谁知道哪条管子里面是电话线?”

    有人应道:“这条,这条,我家门口的电话线也是从这种管子里伸出来。你看我手机光照着的地方就是接头。”

    “看到了,我抱你上去,你拔掉它。简姐可能还得过个把小时才能到,拔掉它,省得里面的人惹事。”

    宁恕听着,冷汗嗞嗞地从额头冒出来,两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电视柜上的电话座机。刚才那电话时不时地响,他还嫌它烦,不去接。可现在……外面明明有人在说:“拔了,会不会拔错?要不要我打电话找个电工?”另有人说:“不会错,粗的是有线电视线。再不行把这条也剪了呗。”

    可在屋里,宁恕听见的是自己的呼吸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掩盖外面的人声。他尽力屏息,怕外面的人听到,可他做不到。此时,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连滚带爬地扑向电话座机,希望听到座机里传出声频,证明外面的人拔错线。可宁恕拎起话筒贴到耳边,话筒里却是死寂。

    简敏敏即将打上门,他却与外界断绝了联络。宁恕面如死灰,脑袋里一片空白,摊开双手在屋里茫然地转圈,仿佛答案就在屋里,他这么转就可以看到。

    转了会儿,宁恕来到阳台窗前。而前几天差点儿烧起来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换下,正好飘荡在他面前。

    对!天无绝人之路,没有通信设备,还可以用最原始的办法呼救。宁恕打开窗户,才刚试图有所作为,下面就有两个男子对着这窗户指指戳戳。当有路人经过时,一个男子上前拦住,让路人另找道路。宁恕呆住了。他原本还想拿晾衣竿敲隔壁邻居的窗户,让邻居报警呢,这么一来,谁还敢帮他呢?果然是简敏敏的出手,野蛮凶残,一举切断他所有的外联渠道。一如二十几年前,他们一家三口在简敏敏的打压之下,如蟑螂一样地逃窜,居无定所,甚至改名换姓。宁恕原本不想面对简敏敏,可简敏敏打上门来了。

    宁恕站在窗前,不由自主地发抖,心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恐惧,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现在,他为什么还如此怕简敏敏?

    宁恕逼迫自己回想那个夜晚,阿才哥的渣土车堵住了简敏敏公司的大门,那一夜,简敏敏形如崩溃,软弱无力地从他的车边走过,隔着贴膜的车窗,目光闪烁地与他对视。对,她非常没用。她不过是个寻常的中年妇女,一个只要三辆翻斗车就能吓倒的中年妇女。宁恕还逼迫自己回想在电梯里与简敏敏的偶遇。那一次,强弱易势,那个从他幼年起就在他记忆里张牙舞爪的简敏敏,从他的手掌底下飞出去,像纸扎的风筝一样,相当脆弱。可怕?哪来的可怕?

    宁恕压迫着自己平静下来,立刻平静。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想办法。外面的人在等简敏敏,这就意味着等简敏敏一来,他们就会有行动。而落到简敏敏手里会遭遇什么,他清楚得很。最起码,他打简敏敏的那个耳光将获十倍奉还。他必须立刻想办法自救。

    简宏图向简敏敏打了小报告之后,才心平气和了点儿,总算能坐在床上看完一集电视剧。

    等广告一放,千头万绪便又冲着简宏图袭来。他会坐牢吗?哥哥处理得怎么样了?

    正想着呢,简宏成的电话进来了:“晚饭吃了没?屋里吃的?”

    简宏图忙捧起手机点头,仿佛哥哥就在他面前:“吃了,吃了,随便吃了点。哥,有眉目了吗?”

    “有点儿眉目。但你得给我乖乖的,完全照着我说的做,这节骨眼儿,别再给我节外生枝。”

    “是,是。”简宏图对来自哥哥的要求向来态度极好地答应,但随即想到问题了,有些儿忐忑地问,“大姐今夜回来了,你知道吗?”

    简宏成显然很吃惊。他想了会儿,才道:“大姐一向喜欢对你我两个落井下石,你的事别让她接触,能拖多久就多久,谁知道她会怎么搞你。呃,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你不是关机着吗?”

    简宏图被问得哑了,可又不敢将手机扔掉,愣了会儿,才傻笑着道:“我……我……哥,你得先说好不揍我。”

    简宏成开始眉头打结了。他让司机先去门口取车,自己走到角落,厉声问:“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哥,那啥,我不是气不过你放过宁恕那坏小子吗?我把他交给大姐了。刚打电话时,大姐还在回来的路上,现在可能打上宁恕家了……”

    “浑蛋!”简宏成气得很想掐了电话,果然又节外生枝了。可他不得不耐心将简宏图的解释听完,以免误事。简敏敏会拆了宁家,对此,简宏成深信不疑。简宏成立刻想到正在上海焦头烂额的宁宥,一个人带着孩子,有繁重的工作,还得照料倒下的妈妈,如果得知老娘家即将被简敏敏拆了,她会怎样?

    可简宏成完全无法抽身处理宁恕眼下面对的困境,他正要奔赴下一个局,要不然他的弟弟得受重创。无奈之下,他只得招呼男助理过来,万分艰难地道:“你去宁恕家阻止我姐简敏敏的一切暴力行为。”

    男助理耸耸肩,表示不以为然,可还是应了声“是”,因他下午刚见识过老板解释宁恕他姐那个电话时,字字句句的贱兮兮。

    简宏成看了助理一会儿,又觉得无法解释,跟谁都无法解释这么复杂的一段关系,唯有叹息道:“你即使心里再有抵触,也必须全力以赴,别让两边打起来。”

    助理不得不提醒:“简总,您这么做,实际在鼓励宁恕为所欲为,烂摊子会越来越大。”

    简宏成沉默了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点点头走了。他何尝不知?

    助理看着老板的背影,大惑不解。

    宁恕心知,只要走出这房门,便是皮肉之苦。而这皮肉之苦的程度,宁恕更是从小体会,绝不可能是简宏图那种带有玩闹性质的捆绑侮辱,而是他姐姐曾经遭受过的血流满面。他无法想象自己承受那种伤害,因此,他绝不能走出房门一步。当然,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突破房门一步。可是,外面既然有那么多壮汉在,房门的突破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呼救,而且必须是有效呼救。

    宁恕困兽一般在屋里打转,寻找有效办法。忽然,他想到一段往事。

    那还是他小学时,那天是星期天,妈妈在上班,姐姐要去参加初中学校组织的欢迎领导指导工作的活动。宁宥不放心让弟弟一个人在家,出门前抓着弟弟叮嘱:“谁来敲门你都别开。我们在这儿没熟人,除了简家的人又找上来,没人会来敲我们的门,千万记得。”

    宁恕懂事地点头,却指着窗户道:“可他们会踢门,也会砸碎玻璃从窗户爬进来。隔壁叔叔听到声音会来救我吗?”

    宁宥比宁恕大三岁,却已隐约懂得世态炎凉,遇到暴力袭击什么的,邻居一般采取的态度是做缩头乌龟。当年老家边上的老邻居都能束手看着简家砸烂她家呢,何况现在的邻居,几乎都不认识,更不会帮她家。宁宥拧眉想了会儿,道:“有办法了。如果敲门的人敲敲就走,你在里面别吱声,让他走。如果敲个没完,越敲越凶,你打开西窗大喊‘着火啦,救火啊’,只能喊着火,邻居担心烧到他们家,才会跑出来管闲事。明白我的意思吗?”

    想到这儿,已经长大成人的宁恕不禁一拍脑袋,又冲回阳台,将窗帘扯下,大力撕成一块一块。他拉开窗户,拿打火机点燃第一块窗帘布,冷笑扔了下去。

    火光袅袅地往地面飞去,映红一楼一片茂密的绿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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