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棋子-《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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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宏成终于筋疲力尽地收拾了小地瓜。小地瓜横七竖八地睡下了,他也横七竖八地累瘫在小床边。他着实想不明白,宁宥可以那么轻巧地收拾她的儿子,怎么他就拿小地瓜没办法呢?
没等简宏成回复,简宏图亲自拿着从宁恕公寓里偷拿出来的资料赶来了。简宏成一点儿不敢耽搁。他再累都不敢睡,先得把宁恕搞的手脚弄清楚,看看有没有绝了后患。
简宏成打开来,看到的是好几张光盘、两个移动硬盘和一本硬面抄。他问简宏图:“都是些什么?你路上看了吗?”
“我自己开车,不敢让其他人接触此事。没看。”
简宏成将简宏图领到书房电脑面前:“你看光盘,我先看笔记本里写了些什么。嗯,光盘封面写的是日期?这个月和上个月的……果然。”
简宏图不敢多说,连忙开机塞光盘地忙碌起来。
简宏成翻开笔记本才看一页,脸上就大大地变了,伸手一把将简宏图拖过来,低声问:“你虚开增值税发票?”
“这怎么可能?找不到其他活路的人才会去做这种事,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吗为几块钱去坐牢啊?”
简宏成点点头,此话有理。他这才指着日记本上宁恕的一段记录,念道:“23日两张发票合计173万元,此前十天内没看见有货物出库;25日开给同一家公司两张发票,合计189万元,之前也没见仓库有出货……”
正好,桌上的电脑刺啦刺啦地闹腾一阵子之后,放出宁恕光盘里的内容。简宏成一个停顿,看向电脑。看半天,还是停顿一样的画面,他几乎以为这不是视频,而是照片。他点了快速播放。他才一动手,简宏图就在一边惊叫:“那是我原来的仓库!宁恕在我仓库对面装了摄像头?”
简宏成正好看见静止的画面上忽然闪过一抹黑影。他暂停,倒回去重放,果然,是一辆货车开过。可见这是视频,而非照片。他一边让电脑继续放着光盘,一边问:“23日和25日的四张发票,想起来了吗?”
“这又不用想的,我每个月才几笔生意啊,当然清楚。这四张是开给我朋友公司的。他公司上个月进项发票少,算下来要交不少税,他正好转贷,手头紧,暂时没现金缴税。正好我上个月进项多,库存多,我就支持他四份发票,等这个月他纳税申报后,立刻开红字发票做退货处理。我们谁都不犯法,你看。对了,有更多进项发票,他转贷也容易批下来。”
简宏成气得恨不得冲弟弟天灵盖上猛击一掌:“这不是虚开是什么?让你做什么事都请示田景野,你到底请示没有?”
简宏图仿佛感觉到哥哥心里的飞来一掌,下意识地往边上挪挪身子,道:“这又没实际操作,而且过几天申报日一过,就开红字发票的,怎么好算虚开呢?我一点儿没偷税漏税,干吗要请教田哥?真的,哥,你想想……”
“如果明天就有人去国税局告发你,人家可没耐心等你拿到红字发票,然后国税局一查,你这不是虚开是什么?我看你虚开的数额够坐牢三年以上的。”简宏成强忍着火气,到电脑前输入“虚开增值税发票”,进行搜索,一搜,就有大把答案跳出来,“你合计销售额是362万元,虚开税额是61.54万元,属于‘数额巨大’,看……十年到无期徒刑。”
简宏成起身,将弟弟的头按到电脑前,让他看清楚虚开的量刑办法,自己赶紧找手机翻通讯录。
没等简宏成将要找的人找出来,简宏图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了:“真的会判刑?哥,你有办法吗?快救我,我不要坐牢。”
简宏成没理他,终于找到他要找的税务顾问电话。他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打。
简宏图一个人在房间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也坐不住了,绕着房子转圈。他走出去想找哥哥,可那间房间门关得紧紧的,连声音都透不出来。他在门口急切地徘徊,等哥哥出来。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犹如癫痫发作。
好不容易,简宏图终于见门一晃动,他哥哥随后皱着眉头出来,他赶紧道:“哥,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
简宏成严厉地看着弟弟,道:“我让司机立刻过来,你给我连夜滚回家去。我请一个专家去协助你查漏补缺。你明天一早起就给我等在公司,等专家上门,你必须百分之百忠实执行专家的命令,不许有半点拖拉推诿,听明白没有?但凡有些许差错,起码十年,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简宏图点头如鸡啄米,连声“是是是”。可完了,他心怀侥幸地问:“你是不是也赶紧过去替我跑跑关系?万一专家不灵……”
“我直接跟你说,我没办法。查偷税漏税这种事我见得多,最狠的可能把你所有客户一个个都捉来洗干净才放出去,更不用说你这个始作俑者。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做。若实在没办法,我只能等你被判后想办法帮你减刑。”
简宏图都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把宁恕砸得失去记忆会判几年?要是比十年少,我不多事了,回去立刻找他吵架去,大不了打架斗殴失手砸了他脑袋,又怎么了?对,这是好办法。”
“又胡说八道,惹一个大祸还不够,你还想惹第二个?你万一把人打死,或者把人打晕,人家没失忆,你又怎么办?”
简宏图一想也对,打架时下手没轻重,万一打死,他也小命没了。他垂头丧气得连再见都忘了说,蔫耷耷地打算出去。忽然,他灵光一闪,赶紧旋风一般刮回哥哥面前:“哥,其实宁恕跟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你追他姐追得太过分一点,搞得他很没脸,是吧?那你赶紧解决源头,你找他姐去,该发誓发誓,该给钱给钱,要当众下跪、扇耳光什么的,我替你来。只要他姐点头,宁恕还有什么话说?就这么简单。你要是不肯去,怕磨不开面子,我去!我找宁恕赔礼道歉,怎么都比坐十年牢来得强。”
简宏成一时说不出话来。简宏图一看哥哥被他的好主意打得哑口无言,终于不再批他幼稚,兴奋地道:“就这么办!多简单,大不了我丢一下脸。哥,我走了,连夜赶回去,明天敲锣打鼓给宁恕道歉去,给足他面子,糊住他的嘴。”
简宏成只得将弟弟揪回来。可面对着跃跃欲试的弟弟,他欲言又止,一时没考虑好要不要将真相说出来。
简宏图见哥哥一脸为难,当即将胸脯拍得山响:“哥,出丑的事儿我来,你别多想了。要弟弟做什么呢?我这弟弟别的不会,平时也净给你惹祸,但关键时刻,只要为你,哥,我赴汤蹈火,什么都能做!”
简宏图拼命试图突围,赶回家去实践他替哥哥三刀六洞的宏图大愿。简宏成只得死死拉住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说真话了。
“宏图啊,宁恕跟我们的仇,是因为他原本姓崔,你明白了吧?”
“姓崔又怎么了……啊,那个崔?”
“对,那个崔家的后代。”
“操,难怪总围着我打转。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他是,他不找我,我都要找他呢,更别说他现在监视我、陷害我,我跟他没完!”
“咳,我怕你闯祸,一直没告诉你。你答应我,不许做任何打砸抢之类的违法勾当。”
简宏图怔怔地看了哥哥好一会儿,忽然大声怒吼:“我不答应!我要是放过那杂种,我不是人!”
里面的小地瓜被简宏图吵醒,在床上哭着喊妈妈。简宏成心里一牵挂儿子,简宏图乘虚而逃。看着简宏图的背影,简宏成唯有顿足。他感觉,后面的事将滑出他的掌控。
宁宥一早带着儿子出门,就接到简宏成的电话。
“昨天我无奈之下向我弟弟透露了你和宁恕原本姓崔。”
“呃,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本来不想跟宏图说,但这事如果让田景野知道,他肯定也会指责我是故意透露给宏图。宏图的性格顾首不顾尾,他知道此事,尤其是知道宁恕正试图将他关进大牢坐个十年到无期,他会兴风作浪。我已经约束不了他了。”
宁宥听到这儿,脸上变得漠然,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打算减肥吗?”
简宏成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不由得拿下手机看看,没错,拨打的就是宁宥的号。他只得接着原本的话题,道:“我最担心的还是宏图跟我姐联手。我姐这几天没作妖,是因为她跑去澳大利亚争取两个孩子的同情。不过,两个孩子不肯听她的,她只好放弃努力,今明两天就回家……”
一听说简宏成他姐即将插手,宁宥一天开始的好心情全毁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将电话挂断。
简宏成却是个不屈不挠的。最关键的是,他得提醒宁宥注意安全。他再次接通电话:“你别不当回事……”
宁宥道:“我是真不想当回事。让喜欢报复来报复去的去快意恩仇吧,我只想过自己的好日子。我想明白了。我就是自私,让我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就这样。”
简宏成一愣,过了会儿,才道:“我只是想警告你,我姐这个人不可理喻,你最近出入小心。”
“如果有机会,你告诉你姐,现如今她敢动我和我儿子一个手指头,我必阴魂不散宰了她。”
宁宥将电话挂了,简宏成却看着手机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是宁宥?
而宁宥想不到,还有更大的“惊喜”在飞速向她靠近。
宁宥才刚在车库停下车,她的助理一个电话打来,说是有个老太太自称是她的妈,正在她办公室门口等她。宁宥惊呆了。她不由得回想了一下昨晚妈妈电话里将她隔离在母子之外的冷淡,这会儿又来干吗?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所以,她想明白个什么啊?她哪可能两手一甩,过自己的好日子?反正事到临头,她总是脱不开身的。
宁宥几乎是满腹怨言地跑到自己的办公室,但一眼看见她妈,她所有的怨言全烟消云散。妈妈看上去整整老了十岁,显得又干又瘪。她连忙一边开门,请妈妈进她的办公室,一边问:“怎么这么早?”
宁蕙儿不语,拿手指指门。宁宥忙将门合上。宁蕙儿这才眼泪猛然爆出来,啜泣着道:“我本来昨晚就想过来的。可昨晚不放心你弟,只好在他面前当什么事都没有,跟你也说什么事都没有。看着你弟平静下来,又偷偷看着他睡着,今天一早看他起来已经不是昨天的样子,还挺精神地说公司很忙,他要去上班,我才立刻借口说去菜市场,自己开车赶来你这儿。我路上最担心一件事,就怕我体力撑不住,拿不稳方向盘,钻到卡车底下丢了性命,没把信传到你这儿,那你弟就没救了。”
宁宥惊住了。原来妈妈昨天的冷淡是有原因的?六十多岁的妈妈,就这么大清早开车两百公里赶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疼至死,连忙倒水拿饼干给她妈吃,又帮她妈将椅子放倒一些,坐着舒服。“妈,既然来了,你慢慢说,先吃点儿,早饭都还没吃吧?”
“不能慢慢说,我说完得立刻赶回去,继续看住你弟……”
“那也不用急,离宁恕下班还有好久呢,我会拜托我们公司司机送你回去,你只管先打个瞌睡再说。”
“我要是睡得着,我还会拼老命自己开车过来找你商量吗?你坐下,别拿吃的了,赶紧听我说。”
宁蕙儿擦擦眼泪,可怎么都擦不干,尤其是一张嘴说起昨晚的宁恕,她更是万念俱灰,只觉得人生一场,到此完全没指望了。她将她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女儿,中间不忘插入那个死鬼崔浩的往事。宁宥听得完全呆住了。
说完昨晚的现场,宁蕙儿抓着女儿的手问:“我也不想知道昨晚的起因是什么,我就想跟你商量出个结果来。怎么办?我们拿你弟怎么办?”
宁宥看着老娘老泪纵横的脸,心肝肺都碎了。可她还是得说出问题更严重的一面:“妈,事情发展到今天,可能已经由不得我们拿宁恕怎么办了。据我所知,宁恕在明知内情的情况下,撺掇一个江湖人借巨款给简家大女儿的丈夫,现在简家大女婿携款潜逃,简家一下子背上一大笔巨款的债,江湖人的那九千万元债务眼看着可能收不回,他一口气捅了多少只大马蜂窝啊!昨天的事好像是宁恕搜罗了一些材料来对付简家老三,那些材料据说可以把简家老三送去坐牢十年到无期。宁恕大概是眼看着快得逞,想不到材料被简家老二偷了,所以他急了。可前面能让宁恕由着性子胡来得逞,都是因为简家老二向他的姐弟隐瞒了我和宁恕原本姓崔的事实。宁恕藏在暗处,有心算无心。昨晚,简家老三知道了,很快简家老大也会知道。他们知道宁恕所作所为之后,还能像简家老二那样放过宁恕吗?妈,我想你可能想跟我商量怎么阻止宁恕再报复下去,可目前情形来看,止不住了。简家即将打上门来,宁恕更无撤退的道理了。”
“天哪!”宁蕙儿惨叫一声,手脚一阵子抽搐。她又累又饿又绝望,晕了过去。
清早,宁蕙儿借口去菜场后,宁恕一个人在家待着心慌,静下来就想起昨晚的遭遇,想到自己不理智地跟物业那些人打架,最后还得妈妈去解救,越想越无地自容,一个人没法待下去,早早去了公司工作。
可清晨的公司照样也是他一个人,他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做事?
好不容易,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上班了。宁恕从自己办公室看出去,见同事交头接耳,看向他办公室的眼神都非常古怪。他看得心惊肉跳,难道昨晚的事又被发上网络了?又是被捆成一只肉粽一样上了网络?他便叫一个亲信进来询问。
亲信期期艾艾地道:“有人在楼下大堂挂条幅,写了一些宁总的事。我真的不便复述,还请宁总自己去看。”
宁恕故作自然地一笑:“又是那个视频?还有完没完?”
“不是视频,是……宁总的家庭出身。”
宁恕惊得跳了起来,一脚踩到椅子滑轮上,差点儿摔倒,险险地大力扶住桌沿才得站稳。他的出身?终于瞒不住了。
宁恕强自镇定地坐下,挥挥手让亲信出去:“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最近是不是撞邪了,怎么净有人找上门来?”
亲信很是拜倒于宁恕的风度之下,多么希望从宁总嘴里听到一个否定,哪怕是含糊其词的那种也好,可他失望了。他转身出去的时候,因过度惊愕,撞到了门框,撞得鼻子酸楚,流下大把眼泪。而其他同事都被这一声闷响吸引了过来,见此都心里了然了。他们的老总是杀人犯的儿子?一时之间,办公室里的人心如茶壶里沸腾的水泡,噗噗乱窜。
而宁恕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他完全想象得到,这种消息如今一传十,十传百地在本市上空流传。这种消息是如此狗血而独特,很快,他的客户、他的同学、他的朋友都将获知他的身世。他们将如何品评?以及,蔡凌霄也很快会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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