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危机-《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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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恕……”宁宥看看儿子,到底还是不愿在儿子面前说宁恕的坏话,“能求一件事吗?别祸及我妈。我妈这辈子不容易。”
“做不到。阿才哥不是简宏成。你还不如劝宁恕该道歉服软的道歉服软,该弥补挽救的弥补挽救,别自以为是。”
“我也做不到。算了,让他自作自受去。早上我真是吓死,万一我晚一步冲进宁恕卧室,万一不是我用毛毯压住火苗阻绝空气,我妈家还不得烧个精光?我不晓得以后还会出什么事,但我现在精神亢奋,脑子一团乱,还与我妈吵了一架。我已经逃离我妈家了。今天我们母子三个显然无法静下心来说理,等以后慢慢再说吧。不过,了解事情真相总有助于事情最终解决,谢谢你。”
田景野听了哈哈一笑:“谢我干吗?有空再帮我想想怎么处置陈昕儿,我已经开始受不了陈家的夺命连环call了,暂时拉黑了他们,但那不是长远之计。这任务交给你。保护你妈这件事,我再替你想想办法。”
与田景野打完电话后,宁宥心里放松了许多。但一放松她就发现异常。如今已经积极追求独立,甚至有点儿逆反的儿子紧紧依偎着她,而且紧紧抱着她的左臂。宁宥心里一下子闪过无数念头。宁恕是她从小带大,几乎是呕心沥血、从头至尾包办了宁恕的一切,可今天的宁恕让她觉得陌生,也觉得心寒。而今,她又包办了郝聿怀的一切,甚至也几乎包办了郝青林的一切,可郝青林怨她、挣开她、逃离她,更变得懦弱而不负责任,那么郝聿怀以后又会变得怎样呢?宁宥心惊胆战地看着儿子的头顶,不敢想象郝聿怀的未来。她是不是不该太周全?
但宁恕并未进屋去劝导妈妈。他知道,只要进去,必会被妈妈追问。眼下宁宥母子已走,他面前再无挡箭牌,妈妈一定会追根究底,问个彻底。他想了会儿,收拾起一只行李箱,轻手轻脚地也走了。他打算搬去外面独自住。
行李放入后备厢后,宁恕却不急着走,而是拐到刚才四个男人冲着他家放鞭炮的地方,踩着一地狼藉朝家的方向看。直到一个邻居经过,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他才漠然地走开。上车后,宁恕一个电话打给在国税局工作的高中同年级不同班的同学。这个同学,他回家工作起便开始接触,温和地一步步地拉近距离,想办法既体面而又不刻意地先把关系搞好,然后把他想做的事情办好,最后还能交个朋友。现在,他等不及了。
宁恕拨通那同学的电话,焦躁地道:“我被人抢了女朋友,那人刚才还嚣张得差点烧了我妈的家。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千万得排出时间给我,我需要你帮忙。”
宁蕙儿关在屋里生气,听到女儿、外孙走的时候,她坐在床尾强忍着没动弹,反而背转身去朝向窗外。后来自己想想也不大对,忍不住走到窗前,隔着粘满烟火黄火药的玻璃窗,看着女儿与外孙紧紧拉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宁蕙儿想喊一声,可放在窗框上的手始终没用力。她看着女儿走了,心中略有悔意。可她纠结了会儿,嘴里嘀咕着“怎么走了,怎么走了”,又不肯主动出去再次责问儿子。她想着既然女儿走了,儿子应该进来跟她说明实情吧。于是,她悄悄打开门的保险,一边留意着门的响动,一边没事找事做,整理衣橱里的衣服。
等她收拾完衣橱,心情稍稍平静下来,清早所受的惊吓过去了,与女儿的怄气也过去了,她心平气和地打开卧室门,试图与儿子推心置腹地谈谈,却见一室空空荡荡,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宁蕙儿忐忑地看向儿子卧室大开的房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鼓起勇气打开衣橱门。只往里扫了一眼,她便重重地将衣橱门合上,重重叹息。一时间,屋子里寂静得可怕。
宁蕙儿这才意识到问题可能比她想象中更严重,难怪女儿会对儿子不依不饶。她扭头再看阳台上烧出一个缺口的纱窗,心头战栗又起。但宁蕙儿很快行动起来。她打开杂物箱,翻出两把锈迹斑斑的淘汰菜刀,有条不紊地洗干净、擦拭干,一把放到她的枕头底下,一把插进门口鞋柜里的一只高帮皮靴里。
做完这些,宁蕙儿撇撇嘴。她不怕,她以前还开夜班出租车呢,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如今人老成精,她还怕什么,即使一命抵一命,她这么大年纪,也是值了。
“我才不会逃到上海去。”宁蕙儿斩钉截铁地表态。
宁恕走进一家刚刚开门、寂静无人的茶馆,等候在税务局工作的同学到来。
而小童则是一反常态,这个几乎是以为替代宁恕无望而这阵子游手好闲的人,一大早踩着正常上班的钟点来到公司。他微笑着迎来第一个来加班的同事。他压下心中的刻意,平静地道:“这回的接待任务很重,容不得丝毫差错,我来看看有没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总公司方面的协调联络工作做得怎样了?”
同事顿时一肚子苦水:“本是我们把程序递交给宁总,请宁总协调总公司那边的安排,可我们都找不到宁总,总公司那边又嫌我们不懂那边做事的规矩,让我们非要等到宁总来才行……”
“算啦,算啦。”小童厚道地打断同事倒苦水,简单地道,“这个我倒是可以试试。我没办公室,暂时就借用你的桌角吧。你先把资料拿给我过一眼。”
幽静的茶馆包厢里,相对而坐两个年轻精英。宁恕给同学倒茶的当儿,同学老成持重地道:“我看这事可行,明天我去查一下。你给我一个电邮,我尽快把资料发给你。”
宁恕大喜,连忙一边拿出纸将电邮写给同学,一边状若诚恳地与同学商量:“但如果把女朋友抢回来……可我心里怎么有疙瘩了呢?”
同学坚决地劝导道:“男子汉,大丈夫,抢回来再说,人活一口气,这忙我帮定了。”
宁恕一脸大彻大悟:“对,人活一口气!”
同学见此,心里很是满意,仿佛变成是他主导了局面。宁恕更是千恩万谢的。
简宏图这人,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他哥哥的命令他是说一不二的。简宏成让他立刻搬迁仓库,他二话没说,第二天,也不管周末什么的,立刻全城寻找合适的地方,当天就订下仓库,第三天请搬迁公司过来搬家。
当然,他不会忘记打电话向简宏成表功:“哥,在搬了,在搬了,快吧?我当然是有能力的。还有陈昕儿的事啊……”说到私事,简宏图看看周末仓库区寂静的四周,便吩咐同事盯住现场,他踱开去,钻到一个僻静角落轻轻告诉他哥,“一大早田哥就给我电话了,他快被陈昕儿爸妈烦死了。我说这事我会来,让他别管了。哥,你看我这么说对吗?”
“做得对,不要再麻烦田景野。还有啊,对陈家,你不许动武。”
简宏图捂住手机抿嘴偷笑:“动什么武啊,我有三寸不烂之舌,够用。呃……”
“怎么啦?说话啊。”
简宏图却不敢吱声。他躲在暗处,看到另一个蹑手蹑脚走近却躲进另一处暗处的人,那人分明就是宁恕。他立刻挂断电话,担心电话里的问话声传到宁恕的耳朵里。他发了一条短信给简宏成:“我刚看到宁恕偷偷摸摸看我仓库搬家,他要干吗?”
简宏成立刻回了一条:“你别现身,让现场其他人拿他当小偷抓,报警交给警察。务必不能让他摸到你新仓库的地址。”
如今要紧当口,简宏图不敢多问为什么,立刻招手让同事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后,他又转回刚才待的角落,给偷偷摸摸的宁恕留下录像证据。这种勾当,他别提做得多熟练了。
在简宏图的镜头里,帮他搬仓库的精壮汉子们左右包抄,一举将宁恕擒拿。搬运车上多的是绳子,三下五除二地,他们就将宁恕捆成一个粽子,再往嘴里塞块抹布,扔到地上。简宏图真想走出去严刑拷打,问宁恕究竟想干什么。可他再心痒难耐也得忍住,毕竟他认识宁恕,一出去就得放了他。他觉得那小子举止异常,必定是对他图谋不轨,那么让那小子吃点儿苦头也是理所应当。
宁恕有口难言,满心煎熬地等来警车,却见那些人拿出手机拍的录像给警察看。警察一看宁恕在录像里果然是偷偷摸摸、不怀好意的样子,都不肯给他松绑,提了他就上警车。
简宏图猫在远处偷偷张望着,笑得打跌,却依然得死忍,免得被警察发现。等警车载着“粽子”宁恕与一位做证的同事离去,他才敢大笑出来,取出一个上网玩的手机给简宏成打电话:“哥,哈哈,宁恕让警察捉去了。又要审问,又要做笔录的,我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等我搬完恐怕还出不来,哈哈哈,这下狼狈死了!”
简宏成听了也笑:“警察相信你?”
简宏图连忙告诉他哥,他用了什么什么好玩的手段。他发现哥哥在电话那头开心大笑,他更是说得手舞足蹈。末了,他还是问一句:“宁恕干吗啊?难道我得罪过他?”
简宏成不假思索地道:“宁恕跟我有点儿过节。他今天偷摸到仓库区,说明他在你仓库周围安排有眼线,知道你在搬仓库。我也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但你到此为止了,不要再寻衅。以后遇到他说起,你就说误会。”
“误会什么啊,他既然不怀好意,我索性给他几个警告,再惹我,我打断他狗腿。”
“得了,别给我闯祸。告诉你了,不许动武。”
简宏图只得唯唯诺诺,可心里想,他在这边偷偷行动,只要不传到哥哥耳朵里就行。
想到便做。简宏图立刻呼唤小伙伴们想办法。简宏图在本市根深叶茂,多的是爱玩爱闹的朋友。大家一集思广益,便找到一位本市网络传媒界的红人,将宁恕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狼狈视频传到网上,标题起得非常抓眼球——“某全国著名房产公司年轻英俊总经理仓库区偷偷摸摸被当场活捉”,一时点击转发暴涨。不相干的人纷纷议论这录像里的人是谁,而业内人士则是很快从标题中得出结论,有人匿名将宁恕的名字揭露出来,更多业内人士则是线下奔走相告。一时之间,宁恕成了人们口中最热门的话题。
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来二去,消息便传到满肚子怨气的苦逼加班人耳朵里。大家几乎是幸灾乐祸、变本加厉地在办公室里传递这个消息:啊,你让我们加班,你搞特权自己不来,原来你去偷鸡摸狗,什么叫活该,这就是。
“外人”小童感受到办公室空气的骚动,他并不装聋作哑,而是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众人犹豫了一下,几乎是齐齐地将案头电脑屏幕转向他。视频即使再模糊,拍摄者简宏图即使为了避免现身而一直远距离拍摄,可作为熟悉宁恕的同人,谁都一眼就看出视频里的人是哪个,绝不会搞错。众人都看着小童的表情。小童心里虽然山呼海啸似的激动,脸上却只是简单地笑。然而他一直将视频从头看到底,才道:“宁总可能是被人误会了,他不是那种人。谁知道宁总进了哪家派出所?我作为公司代表过去招呼一下。”
但小童走进电梯,见四周无人,便乐得开怀大笑。他并未赶去打听来的派出所,而是打车直奔所住宾馆,赶紧接上网络,将视频下载下来。下载的当儿,小童又忍不住将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笑着叹息:“唉,你这是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难道你有偷窃怪癖?有精神疾病?呵呵,还真看不出你浓眉大眼的,也会被人捆成一只粽子。”
宁恕遭逢此生的奇耻大辱,他不是坐入警车,而是被塞入警车,夹在前排座椅与后排座椅之间,滚在地上。警察厌烦痛恨小偷小摸的,虽然现在不会拳打脚踢,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这种人吃点儿苦头还是有的。宁恕直气得七窍生烟,可嘴上被脏抹布塞住,即使再有一张天花乱坠的嘴也发挥不出来,只好闭目假寐。可从早上以来晦气事一桩接着一桩,打得宁恕有些应接不暇。他此时被迫安静下来思考。想着想着,他紧皱了眉头。他恨,他明确知道自己恨谁。
直到车子开进派出所,警察才又将宁恕拖出来,在来往办事人等众目睽睽之下,就地替他解开身上捆绑,却偏不拿走宁恕嘴上的抹布。宁恕当然知道大家都拿他当什么看了,有个大妈经过他身边时,还啧啧连声:“穿得人模狗样的,这么不学好,啧啧。”
宁恕无法解释。等他身上的捆绑被解开,他却依然无法站立。捆得太狠,他手脚血脉不畅,一时无法活动,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他硬撑着,伸手将抹布拉出,可还是文明地将脏口水吐到抹布上,而不是就地处理。稍微处理一下后,他看到那位大妈早已走远了。宁恕手撑在地上坐起来,对身边的警察尽量克制地道:“我冤枉。”
警察冷漠地道:“起来,进去里面说。”
宁恕摸出名片递给警察,流畅地说出他一路编好的借口:“我周日休息带外甥到仓库区玩cosplay,被那些搬运工误会。请尽快放我走,我还得回去找我外甥。”
警察仔细检查了名片,伸手将他拉起来,口气和缓了一些:“进去里面说明情况,做个笔录,很快。”
“我身份证什么的都在仓库大门外的车上。”宁恕终于站直了,一边跟着警察进去,一边踢踢双腿、弯弯腰,摸出手机交给警察看,“你可以查我手机上的各种记录来证明我的身份。我要偷东西也不会偷到那儿去啊。还有,我外甥才初一,上海过来的,不熟悉路,我担心他走失,请你尽快。”
可派出所里面忙得不可开交,两人才走进一间办公室,立刻有人将当事警察叫去。又有群众报案需要出警,警察火烧屁股似的出去了,留下宁恕无可奈何地看着在他面前死死关闭的铁门干瞪眼。
简宏图迅速将宁恕的狼狈样传出去后,得意得无处发泄,便心痒难搔地想象宁恕在派出所里是如何与小偷、三陪之类的关一起,不知有没有戴着手铐。他实在是定力不行,没忍住,开着车窃笑着赶去派出所。可他做人一向边缘,见了派出所便有些犯怵,逡巡于大门口没敢进去,只好探头探脑等宁恕出来。因为他知道即使是真小偷,只要没人赃俱获,也会前门进,后门出,当天就放出来的,何况宁恕?他估计很快就出来。他这时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来为自己的好奇开脱:对,他得盯住宁恕,不让宁恕跟踪搬运队又摸到他的新仓库。
可他忍不住地笑,轻轻扇两个耳光下去,依然管不住面部神经。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摸出手机,看宁恕牌“肉粽”照片,笑个痛快淋漓。
当事警察在一个接一个的报警电话中见缝插针地处理好宁恕的笔录,宁恕终于获得自由。他强忍怒气,依然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地与警察握手告别,才匆匆离开。
远远看见的简宏图立刻假装急匆匆地赶去派出所,走近了才大声招呼:“哎呀,宁总,你没事吧?我仓库的同事说你什么什么的,我说怎么可能。我得立刻来派出所说理。你还好吧?伤到没?要不要去医院?”
宁恕站住,冷冷地盯着简宏图问:“你同事认识我?”
简宏图一下子被问住。他想不到得意忘形之下,一句话就露了马脚,一时两边面皮抽搐着尴尬地笑。可很快便看到宁恕脖子上红红的勒痕,立刻又得意起来,笑道:“同事把录像传上网,叫我去看,我一看,哦哟,跟帖好热闹,全市人民不知怎么都猜到录像里的人是你宁大总经理。宁总,宁大总,你绕着我的仓库转来转去,想干什么?”
宁恕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知道有那么一段录像,警察就是据此将他提来的。他出手如电,一把抓住简宏图的衣襟,厉声问:“你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简宏图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连忙收起笑容,紧张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立刻上网找给你看。”
宁恕恨不得揍扁眼前这张脸,可他不得不回头看看身后派出所的大门,哼了一声将简宏图推开。
可简宏图是做惯逃兵的,他立即顺势跳走,飞一样地跑去自己车子,钻进里面锁上门,得意地喘着粗气朝宁恕比着中指。
宁恕完全想不到简宏图是个不要脸的,等他想到去追,早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飞快开车逃跑的简宏图直跺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天的晦气事又添一桩。那上传到网络的录像……宁恕越想越恐惧。果真如简宏图所言,全市人民都看到录像,并认出是他?公司的同事看到了吗?全市的同行看到了吗?平常接触的各级各部门公务员看到了吗?同学、校友看到了吗?蔡凌霄看到了吗?宁恕简直觉得眼前昏天黑地起来。
而简宏图则是仗着有车子、有速度,外面绕一圈后又返回“作案现场”巡视,一看见宁恕依然站在原地直着眼睛发呆,他早把刚才鼠窜的窘迫扔到脑后了,拍着方向盘大笑,然后才扬长而去,不再绕树三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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