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复仇-《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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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恕一愣,正好车子到红灯前,他忘了减速,差点儿撞到前车时才险险猛踩住刹车,惹得两人都往前乱扑。

    在弟弟面前,宁宥一点儿不掩饰伶牙俐齿,人还趴在仪表盘上呢,嘴上早麻利地道:“慌了?你做了些什么,简宏成了如指掌。可你敢不敢让妈知道?”

    “简宏成知道些什么?”宁恕强自镇定。

    “你跟一个江湖人物勾结做的那些事,你绕着简宏成弟弟仓库做的那些事,还有你打简宏成姐姐的那个耳光,等等,我记不住那么多了。我不想见简宏成,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可事关你,我不得不接受。所以,收回你的臭脸,开车吧,后面车子都按半天喇叭了。瞧你紧张的。”

    宁恕索性将车拐到路边停下,激动地道:“耳光我打了,简家的损失已经造成了,我很高兴,怎么了?简宏成招架不住,想通过你来威胁我?有种他放马过来跟我对着干。”

    “简宏成要真是你嘴上说的招架不住,你急刹车做啥?绿灯亮了半天为啥你没看见?别强充好汉了,收手吧,你不是对手。”

    宁恕被戳穿了,急道:“那你想怎么样?每天像你一样冲简宏成伏低做小赔笑脸、装可怜?我自己做事自己当,不用你在简宏成面前做无用功。”

    “对啊,我忘了你不是灰灰,你长能耐了,我挡在你前面干什么,该你管我能见谁不能见谁了。你牛,就知道冲我这老弱妇孺使脸色、发脾气。你干吗瞪我?在家里人面前使性子,你能啊,真长大了,真长能耐了,真不愧是宁总,一方诸侯,了不起……”

    “你甭挤对我,你才不弱,郝青林在你面前全无招架之力,你一直压着郝青林一头,你还自以为委屈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宁宥不禁想到郝青林骂她是披着羊皮的狼了,不由自主地浑身细胞进入一级战备。

    宁恕也火大得口不择言:“郝青林外遇时,妈就跟我议论过,你其实是厉害人,郝青林是结婚后被压得死死的才发觉货不对板……”

    宁宥听得怒火中烧,打开车门,又一脚踢开,下车走了。

    宁恕愣了一下,立刻噤声,到底从小到大姐姐的余威尚存。可他愣了会儿,便一声不响地狠狠甩上车门,开车扔下宁宥走了。当他憋着一团火气回去,找半天找到一个车位停住车,下车关上车门,才想到坏了,说是接人的,现在他一个人怎么能回家。可他也不愿低头回去找,抱臂坐在对着楼道入口的喷水池石阶上生气。

    一阵夜风吹过,宁恕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警觉地回头,等看清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水池,才想到这个位置的背后不可能有人,可满手臂的鸡皮疙瘩已经粒粒爆绽。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宁恕心头的寒意渐渐升起。宁恕终于意识到,在对简家的战局里,如今,他也站到了明处。而且他都想不到简宏成已经闷声不响地对他调查了好久,知道了那么多。他觉得,今天简宏成会见宁宥,与其说是威胁,更不如说是递上战书。往后,站在他面前的,将不再是简敏敏,而是简宏成。

    宁恕狠狠按压手臂上的皮肤,试图压平爆绽的鸡皮疙瘩,可徒劳无功。他开始恨自己的胆小如鼠。果然被姐姐戳中,他似乎从小到大都逃不过姐姐的锐利眼光。

    宁宥愤怒地在暗夜行走,可她没走几步就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害怕了,连忙转身寻找安全的地方。可万豪已远,只得避入旁边一家咖啡店。

    坐下缓一口气,刚才的愤怒倒是被恐惧卷走了,心里却是越想越不是滋味,连她妈妈都在郝青林外遇后认为是她太厉害,这不正呼应了郝青林认定的她是披着羊皮的狼了吗?可她害过谁呢?未出嫁时,她兢兢业业担起几乎所有的家务,而且为了照顾幼小的弟弟,她放弃初中考取一中的录取通知,继续在乡村初中读书,幸而中考还是考上一中。嫁人后也是撑起一个家,家务、理财、养育后代,所有大的、小的决策,哪样不是她英明决断。结果大家反而都是被她侵权了的样子,都无比委屈,反而是她浑身都不对。她将想法写入短信,想发给妈妈,可最终还是一叹而止。她妈妈也活得不易。

    这时,田景野打来电话:“宁宥,明天什么时候到?明晚上曹老师设宴聚餐,过不久曹老师要去美国与他们儿子团圆,很可能住那儿了,他想跟我们话个别。我想起你明天也在,明晚有没有空?不如也过来坐坐。不过简宏成也在,你要想清楚了。喂,怎么我说半天你回一声都没有?”

    “流落在外,生我弟弟的气。那家伙越发不服管教了。”

    田景野扑哧一笑:“你弟弟多大了,你还管教他?来不来?明晚上万豪。”

    “又万豪。”宁宥不过是随口说一句,可一说出来,却觉得大有深意了,“哎,谁定的万豪?曹老师不会定那边,太奢侈。”

    “还能谁定的,肯定是简宏成呗。”

    “反正有鬼,我现在气得头昏脑涨,想不清楚。你找简宏成商量去。”

    田景野哈哈大笑:“来不来?一起看鬼。你要还在生气,干脆捉鬼。”

    宁宥闷声不响地听着田景野说笑,一口气憋在那儿,就是不吭声。田景野忍不住问:“真那么大火气?”

    宁宥终于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我害谁了?”

    田景野一愣:“你在哪儿?一个人吗?我立刻过去。”

    “不用,你只要回答我yesorno。”

    “你……不好惹,但也不主动惹人。但谁说你是狼了?你不凶残。”

    “郝青林。”

    “哦,他。他摆不正心态。你太周密,很多时候又看得太透,比我们很多同龄人成熟,我看他在你们家大事小事完全没话语权。他好歹也是个出色的,十几年下来,难免不服。但实际也说明他不是块料,要换作简宏成,简大爷心理强悍,干脆赖皮赖脸躺倒了让你管个够。你说呢?”

    “别又扯上简宏成。算了,是我白生闲气。明天我看看安排,可能过去跟曹老师告别一下就走,避嫌。但……”宁宥不禁想到也住万豪的陈昕儿,更想到陈昕儿在火车上一而再地浑身焦虑地要她发誓不透露回老家的信息,她心中略有所悟了。可她既然已经发誓不说,当然还是想遵守的,只得道:“明晚聚会有鬼,直觉,有热闹看。”

    “那你更要来了。我给你留着位置。”

    宁宥与田景野结束通话后,一个电话给宁恕:“快来接我,就在你丢下我那里附近的咖啡店。别——不——服!”

    “为什么要服?是你先打了我的电话,你主动。”可宁恕一边说,一边起身大步走向车子,只是忍不住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他不打算放弃,那么从今天起,他得注意人身安全。

    宁宥没有辩论,而是坐着等。一直等到宁恕来到面前。她让宁恕坐下,清晰、绝不含糊地道:“我们就简家的事划一条底线。无论你怎么动简敏敏,我没意见,但你不能伤及简宏成兄弟。”她伸手压下试图争论的宁恕,“客观看爸爸当年的刺杀与简家父亲当年试图解雇爸爸,爸爸的罪过远远大于简父的,即使爸爸已经伏法抵偿,我们依然愧对简家,毕竟是爸爸的冲动导致简家父亲早逝以及简宏成兄弟历经坎坷。简敏敏是例外,不能因简敏敏的个人行为而牵累简家全体,你认可吗?”

    宁恕道:“我不认可。既然你能把简敏敏的个人行为从简家全体划分出来,为什么我不能把爸爸的行为从我们家划分出去?简敏敏当年有如此丁是丁,卯是卯的区分吗?毫无疑问,一人做事,全家承担,包括现在。我打击简敏敏,但据说深受简敏敏之苦的简宏成在全力挽救简敏敏,可见一家人无法有机切割。”

    宁宥无法反驳,她只能看着宁恕,无奈地道:“我担心你。我很相信,你只能撼动一下简家,但简家能要你的命。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我会保护好自己,但我只会用进攻性的防御。而且我会声明,我的事与你和妈妈无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宁宥看着弟弟,摸出包里的化妆镜,让宁恕看镜中的人:“我更担心的是你的心,相由心生,你看,你的脸上已经露出狰狞。为什么不放下过去,静下心来过自己的日子?你一直没稳定女朋友,不结婚,是不是也因为放不下简敏敏?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宁恕看了一眼镜子,立刻扭开脸去,不肯再看:“姐,你和妈辛苦那么多年,总算把我们家从泥淖里拖出来。现在,该是我负责洗去粘在我们全家人身上的臭泥巴和心里的憋屈。否则,忍着那么多憋屈你们没法正常生活,起码我不能。”

    宁宥道:“不用算上我。我以前是没能力,不得不放下,现在是有能力,但已不愿追究。生活里很多坎儿你是永远都弄不清怎么会落到你头上,也怎么都解决不了的,绕过去也是通过。通过了,自有海阔天空,不愿再回头。相信我。”

    宁恕道:“姐,人各有志,我放不下。爸爸出事时我还小,很多事情我记不得了,但有一事越来越清晰,越清晰越是增强,就是爸爸出事那天早晨,你说爸爸会被我的调皮气死。小时候我一直以为爸爸是被我气的才会去杀人,我不敢跟你们说,怕你们责怪我,把我扔掉,只好独自提心吊胆。等长大后知道不是那回事,可有些东西已经在我心里生根了,无法放下。”

    听到这儿,宁宥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回家的车上,宁宥告诉弟弟:“你不放弃报复的决定,由我知会妈妈,还是由你自己说?必须让妈妈知道,让她心理上有防备,也在安全上有防备。”

    “你跟妈说吧。妈比你还专制,三言两语就跟我谈崩。”

    “好。还有简宏成那儿,简宏成没有不宣而战,甚至善意提醒你与那个江湖人物的接触是双刃剑。既然他光明正大,我也不能畏缩,我会通知他你不放弃。”

    宁恕沉默了会儿,才道:“说吧,去说吧。”

    “最后,我敬佩简宏成,希望你看在我的分儿上对他留三分情面。”

    宁恕不由得瞥宁宥一眼,但果断地道:“不!”

    宁宥也不强求,当着宁恕的面拿出手机通知简宏成。她今天从简宏成那儿感受到做事光明正大的力量。

    简宏成已经回到简宏图家里。因为简宏成在,简宏图这两天晚上就哪儿都不去,“贤惠”地守在家里,等待简宏成随时进出。因此,现在简宏图就坐在简宏成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宁宥电话进来时,别墅大门也被敲响。简宏图去开门,简宏成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朝着厨房走,随手将身后的一道道门关上,不让简宏图听见。

    “宁恕不打算放弃。”宁宥开门见山。

    “知道该是这个结果。谢谢你通知我,但还是请他三思。既然他如此放不下,请他将心比心想一想,作为绝对的受害者——我,之前这二十多年对令尊的恨有多强烈,积蓄怒火爆发出来也有多强烈。他一小白领承受得起吗?我都愿意为了你放下,他为什么不替你和令堂大人想想?”

    宁宥无语了,过了好一阵子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默默将电话挂了。

    简宏成只得对着手机无奈地道:“可怜你得夹中间左右为难了。”

    他又一道道门地打开回去客厅,却见田景野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你怎么来了?”

    “我今晚又没喝醉,没动力打扫卫生,可家里乱得没处落脚,只好到你弟弟家里投宿。摆着个臭脸干吗?有事跟你商量。”

    “我也正好要找你。我姐那边的事儿,从今天开始你退出吧,什么都别管、别问了。事情发展下去可能会让你左右为难。”

    田景野立刻了然地道:“我已经跟阿才哥明说了,我跟你是‘青梅竹马’,跟他是‘半路夫妻’,感情不同,自然有所偏心。呵呵,别为我犯难,这点儿小事都摆不平,我还混什么混。”

    “不是你的事,具体……我还没想好,想好再跟你详细说说。原来我也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才知道。”

    田景野扑哧一笑:“好吧,不说就不说,臭渣男。再说明晚曹老师摆宴万豪的事。我最先什么都没想,结果宁宥一口咬定有鬼,我才慢慢想起来,兴许还真有鬼。结果去万豪找朋友细细一查,还真有鬼——陈昕儿住在万豪。”

    简宏成一愣,他压根儿就没去关注一下陈昕儿。而简宏图一听说陈昕儿,立马竖起脖子来了精神。简宏成看弟弟一眼,朝楼梯努努嘴:“你该睡去了。”简宏图连忙与田景野道了晚安,不情不愿地上楼去了。但他怎么可能放弃,楼梯一拐弯,他就止步了,伸长耳朵偷听。晚上寂静,他一字一句全听得清晰。

    简宏成问田景野:“明天曹老师请客是陈昕儿发起的?”

    田景野将字条扔给简宏成:“陈昕儿的房号,你去解决一下。一会儿跟人订合同先结婚后立刻离婚,一会儿从结婚登记现场逃走,石人也咽不下这口气。死渣男!”

    简宏成不肯看,将字条撕碎扔掉:“随便她。我的神经早让她搞疲了。”

    “你这么慢待她,我看不下去,毕竟是老同学。虽然我也看不惯陈昕儿,但我愿意为你们居中调停。”

    “不要。”简宏成拒绝得非常干脆。见田景野有些不以为然,他又补充一句:“我忙不过来,没空搭理陈昕儿。”

    “你儿子的妈啊。”

    “我儿子……她只记得赶着跟我办登记,却把儿子丢给我朋友夫妇。我本来就冷眼瞅着她怎么处理儿子,看她不把儿子当回事,只能请朋友把儿子抱回国了。再看看别人,老公出事,她第一时间拼命赶去儿子身边,稳住儿子。别怪我偏心,人跟人不一样。”

    田景野只能呵呵了。他晓得那个别人应该是宁宥,必须是宁宥:“那你明天去不去?”

    “去。既然是曹老师出面,下刀子也得去。”

    “好吧,明天可能宁宥也去。我有好戏看了。”

    简宏成皱眉,却没反对,只感喟道:“越是不懂事的人越爱多事。简敏敏如此,陈昕儿如此,宁恕也如此。好吧,让他们都烂出来,妈的。我要招架不住,从此不姓简。”

    田景野拍拍屁股起身,笑嘻嘻道:“我走了。你要是不姓简,我同意你姓田,以后被老师罚抄自己名字一百遍,可以比你的简少写好多笔画呢。宏图,可以下楼了,憋屈你啦。”

    “别背着我去找陈昕儿。”

    “你都懒得管,我多事干吗?”

    简宏成跳起身送田景野出门,一眼便看到田景野皱巴巴的裤子:“宏图的钟点工是个稳妥人,我对她知根知底,要不也介绍给你?”

    “不要。我只要亲切地跟钟点工拉呱拉呱,宏图的坏水分分钟瞒不住,到时候我是管呢,还是不管呢?就你一个臭渣男已经够让我头疼了。”

    “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我明天晚宴上被陈昕儿突袭,亲自来一趟是想劝我在陈昕儿这件事上改变一下处事风格。但我不想改变。”

    “何必呢,万一被扣个屎盆子,无论你辩还是不辩,总之是臭一辈子了。背后喊你臭渣男的老同学一定不少。”

    简宏成就是有本事对“臭渣男”三个字置若罔闻:“毫无疑问,明天陈昕儿不管说什么,你对我的看法不会变。既然朋友如此,我何必管她说什么。”

    田景野这回收起了笑容,看着简宏成,正色道:“你和陈昕儿从未透露过你们交往的细节。如果陈昕儿明天爆出来的内容是你太欺压她的话,我还是会愤怒。想想,我们曾经三年同学,陈昕儿虽然规矩太多,可一直倾尽全力支持你,她对你的感情毫无保留。我虽然烦她,可实在不忍。”

    简宏成点点头。送走田景野后,一个人抱臂皱眉站在小区马路上很久。这回,简宏图什么都偷听不到,只能眼巴巴地偷看。可偷看来偷看去,简宏成都只有那一个姿势,简宏图没耐心等了:一向英明神武的哥哥怎么在陈昕儿的事上如此磨叽,这种家常小事应该找他,他周围多的是朝秦暮楚的朋友,有的是甩女朋友的妙招。他在自己卧室门上贴一张字条:哥,我睡了,别吵我,晚安哦。然后,他翻墙从后门出,直奔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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