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债主-《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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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自顾不暇,没力气管她。陈阿姨钻牛角尖了,她自己要钻,别人帮不了她,由她去吧。”
“噢。”郝聿怀似懂非懂地应了声,走过去又看了会儿监控,龟毛地凑过来道,“现在是晚上,她那样子要是走出去,会出事的吧?”
宁宥简直是欲哭无泪,只得同意郝聿怀放陈昕儿进来,但又警告一句:“她要是吐了,你得负责收拾。”
郝聿怀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去开了门。
陈昕儿跌跌撞撞地进门,绕着郝聿怀转来转去:“你妈妈呢?”
“来,陈阿姨,你坐这儿。”郝聿怀将陈昕儿引到饭桌边,让她坐在硬板凳上,然后蹿到宁宥身边得意地道,“这样她就不会吐到沙发上了,容易收拾。妈,交给你了。”
“谁说我接手了?你放人进来,你收拾烂摊子。”
“我还有好多作业。”郝聿怀拔腿就溜,却被妈妈一把揪住领子。他只得以妈妈揪住的领子为圆心,转了个角度,面对趴在饭桌上的陈昕儿皱眉头。等妈妈放开手,他郁闷地走到陈昕儿旁边,郁闷地道:“陈阿姨,你知道一个女的晚上喝醉酒还出来乱走,有多危险吗?”他见陈昕儿抬起头,又补充教育,“而且,喝醉酒真不体面。”
可陈昕儿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郝聿怀,充耳不闻:“你妈妈呢?”
宁宥将做好的炒芥蓝和香煎三文鱼放上桌,手指敲敲桌子,等陈昕儿的目光看过来,问道:“吃了没?一起吃?”
郝聿怀却问:“前几天不是说要结婚了吗?那位叔叔的电话是多少?我叫他来接你。”
陈昕儿被提醒,冲着宁宥哭诉:“都已经到婚姻登记处了,简宏成一点儿都不着急,只有我干着急,等号、领号都是我的事。可终于排到了,叫号了,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他走得头也不回,完全无视我。再急的事,等不到半个小时,把登记办完再走也不行吗?他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那儿,头也不回。真的,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当我是空气。喂,宁宥,为什么你也当我是空气?你不能坐下来听我一会儿吗?”
宁宥听得心惊肉跳。她借着忙碌让自己平静,却被陈昕儿叫住。她只得撑住桌子,面对着陈昕儿,道:“不能,没空。”
郝聿怀看看妈妈,又看看陈昕儿,不是很懂。他想说什么,但被妈妈一个眼色阻止。他只好闷声不响地吃饭。
陈昕儿两眼巴巴儿地看着宁宥,接过宁宥递来的一碗黄豆猪骨汤,机械地喝,很快喝到碗底朝天,又急着道:“其实,我知道爱简宏成是死路一条,我早知道的。我也在逃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初大学毕业为了留在上海,使出多少力气,就是因为不敢回老家,不敢去北京,不敢去深圳,怕那三个地方会碰到简宏成,又一发不可收拾。命运真不公平,你热火朝天地谈恋爱,简宏成的眼睛里却……”
宁宥几乎是粗暴地伸手捂住陈昕儿的嘴,不让她说出来:“小孩子在呢,你说什么呢!”
陈昕儿却奋力挣扎,脱离宁宥的掌控:“我努力过的,可我逃不走,命运,都是命运啊。”
宁宥只得将陈昕儿揪住,拖进主卧去,回头吩咐儿子:“灰灰,你自己吃,吃完洗碗做作业。”
郝聿怀豪放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陈阿姨。”
“哟嗬!”宁宥惊得差点儿打跌,赶紧将主卧门关上,一直把陈昕儿拖到主卧卫生间,再将门关上,估计儿子是听不见了。
陈昕儿乖乖地任宁宥拖来拖去,乖乖地被宁宥放倒在浴缸里坐下。她只管自己流泪,唉声叹气。
宁宥则坐在旁边的浴缸沿,不耐烦地道:“你别告诉我你逃不走,你选的公司做的正是简宏成的专业,你自找的。在上海的同学哪个没劝过你选另一家?而且另一家的待遇也比这家好,你非要飞蛾扑火,你还说你逃不走?”
“我把所有与他相关的都扔了,只保留这一点小奢求,还不行吗?你们都结婚的结婚,恋爱的恋爱,一对一对肆无忌惮地在我眼前晃,多戳心,知道吗?尤其是你,他对你那么好,你眼里却只有姓郝的,我当初劝过你……”
“别提我的事,继续说你的,让你说痛快。”
“你跟姓郝的快离婚了吧?简宏成可总算等到了。”
宁宥烦得很,肚子又饿着,更是火上加火。她皱眉摘下花洒,打开水龙头浇到陈昕儿头上:“快清醒吧!”
宁宥到底是手下留情,没用冷水浇,陈昕儿却被浇得更放肆了,忽然大笑:“哈哈,该不会我单恋简宏成,简宏成单恋你,你单恋郝青林,郝青林单恋别人?天大的笑话!”
宁宥恨不能拿花洒砸晕陈昕儿,可惜那犯法,又不敢放任不管,怕陈昕儿砸了她的房子,只好欺负陈昕儿醉酒糊涂,替陈昕儿找话题:“对了,你单恋简宏成,谁介绍给你的男人都看不顺眼,直到又遇见简宏成,然后叹一声世界真小,命运让你们重新相遇,于是奋勇地飞蛾扑火了,对吧?”
“不对!”陈昕儿坚决地摇头,洒出的水花溅了宁宥一身。宁宥只得关了水龙头。陈昕儿稀里糊涂地还坐在水里,成了温水泡陈昕儿。
宁宥倒是意外了:“难道不是?大家公认的。”
“不是!那时候他刚被他姐姐、姐夫骗得一文不剩,借钱从头做起,你知道吗?非常惨,一边似乎挥金如土撑门面,一边回到宾馆啃方便面。但他就是那种人,从不甘于平庸。他当时在竞投一个项目,最大的对手是我们公司。可他在业界实在太渺小,渺小到来我们公司转悠都没人认出他。他试图从我们公司收集情报,可没人上他的当,他一无所获,直到看见我,那眼前一亮……那眼前一亮……好像久别重逢看到的是你。他与我握手,又笑又说,紧紧握手,握得我手都疼。他请我晚上一起吃饭,我说叫上别的同学,他说单独请我。他连着请我吃了三顿晚饭。”
陈昕儿说到这儿,一张醉脸满是痴痴的笑。宁宥听到这儿终于明白过来了。
“简宏成那口才,他要是连说三夜……是说他现在多不容易?他是多么地憋着一口气要做给打压他的他姐姐、姐夫看?他拿背着人啃方便面、住澡堂说明他的辛苦创业?然后他都不需要提出要求,你就心疼了,心疼得违背职业道德,去偷出公司的竞标核心秘密,交给简宏成?最后他在竞标中成为一匹黑马,从此发达,你被公司发现并开除了?哎——哟,傻妞!”
“我是自愿的,这就是命运。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简宏成连这也告诉你?”
“需要告诉吗?你的性格,简宏成的性格,只要稍微给个线索,全班同学都能给你答案。简宏成太了解你。真傻,竟然敢做这种事,你们公司没抓你去坐牢,是你们公司管理缺失。”
陈昕儿完全没管宁宥后半句话,她眼里只有简宏成:“简宏成怎么可能了解我?他完全不屑于来看看我的心。”
宁宥无语了,心里只念叨一件事:又得穿走我一套衣服。
陈昕儿则是又直着眼睛痴痴地发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撑起身来,浑身湿漉漉地要跳出浴缸。宁宥忙问她做什么,她说要去外面倒水喝。宁宥连忙又将她按回浴缸,自己出去从冰箱里拿了瓶塞柠檬片的矿泉水过来,递给陈昕儿。
陈昕儿很容易就拧开了盖子。可因为容易,她便眯起眼睛仔细看瓶盖接口处,并不急着喝水。
宁宥冷眼瞅着,道:“放心,不是喝过一次的废瓶子回用。天一热,我都是早上开半打瓶装水,往里塞了柠檬片再放冰箱里冰镇着,方便随时取用,瓶口又有柠檬片阻着,不可能喝得太快,免得伤胃。”
陈昕儿大舌头地道:“你真讲究。既然我想什么又被你猜到,你既猜得到我以前做的事,又猜得到我现在想什么,那你再帮我一个忙。你说简宏成当初为什么单独请我吃三天晚饭?我多次问他,他都不肯直接回答。他说他一贯为人摆在那儿,让我自己想。你都能猜到简宏成跟我说了什么,你能告诉我简宏成究竟是什么用心吗?”
“你想知道什么呢?如果简宏成是因为从小与你男主外,女主内共事默契,跟你有与众不同的共鸣,知道你是最好的倾听者,他又正好一肚子的话憋到内伤,逮到你了,连说三夜,你一感动,主动急简宏成之所急,替他把事办了。虽然你工作丢了,可这是你求仁得仁。如果简宏成是利用你对他的感情,用可怜来打动你,令你不惜冒险替他办事,问题是你是成年人,又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最后丢了工作,也是你求仁得仁。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的意思是,简宏成怎么都没错,是我活该?你果真是护着简宏成。”
“我如果说简宏成是故意利用你,你是不是为你这些年的境况找到理由了?”
“你看,你净忙着找我的碴,你该有多偏心简宏成,偏心到肚脐眼儿了。可连你这样偏心都无法说一句简宏成没错,简宏成没利用我,说明什么?说明你们都心知肚明,简宏成当年就是利用了我。简宏成利用了我,然后想当没事人一样把我一脚踢开。”
“然后呢?”
“如果不是我,简宏成哪有今天!”
“再然后呢?”
陈昕儿忽然大叫:“什么再然后!简宏成就是先利用我,再把我踢开,始乱终弃!我明白了,我今天终于彻底搞清楚了,该丢掉对他的幻想了!”
宁宥抿嘴听着,等陈昕儿舌头踉踉跄跄地打着滚将话说完,她才道:“都说透了吗?”
“说透了,前所未有地酣畅。我原来是被利用,我在简宏成眼里就是颗棋子儿。”
“既然说透了,你也该明白往后怎么做人了,好自为之。你赶紧洗个澡去去酒气,衣服给你放门口,我去门口给你叫车送你回宾馆。”
“你有没有同情心?你没见我结不成婚满心都是痛苦吗?”
“我的同情心早偏心到肚脐眼儿了,怎么可能同情你?洗澡吧。”
陈昕儿死死抓住宁宥的手:“可我还有最要紧的、最具杀伤力的没说。但我必须先问你,你认清简宏成的本质了吗?”
“最具杀伤力的是不是你怎么怀孕生子,简宏成却不肯奉子成婚?我认清简宏成的本质了,先是忘恩负义,后是始乱终弃,对不对?”
“对,你才该好自为之,放弃幻想,别插在我和简宏成中间。”
宁宥继续冷眼看着陈昕儿,一脸冷静地道:“对啊,我真是太感动了,你竟然现身说法教导我。然后你告诉我,孩子怎么生出来的?班长行为下作?”
“孩子怎么……”陈昕儿傻傻地顺着宁宥的话头刚准备说,忽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水滴又溅上了宁宥。陈昕儿的醉眼竟然精光四射,警惕地盯着宁宥:“你想趁我喝醉,套问真相?你真阴险!”
“这不是你为了让我认清简宏成本质吗?你自己提出来的,我顺着你说,怎么赖我了?难道是真相很不堪,还是真相于你不利,你不敢说出口?”
“不,你别试图激将,我喝得再醉也不会上你的当,何况我没醉,我不上你的当。你从小就是一脸无辜之下诡计多端……”
“原来你是不敢说,是不敢,难怪你一直无法理直气壮地争取权利。”
“谁说不敢,简宏……”陈昕儿忽然屏住气,不知哪儿来的大力气,一把将宁宥拨开,扭开门,就这么浑身滴滴答答地冲了出去。
等宁宥回过神来追上,陈昕儿早已冲出大门。宁宥追到门口,奇道:“哟,逃避成这样?浑身全湿就跑,这么反常,怎么回事?该不会是……”
陈昕儿拼命按电梯,上下按钮乱按,只求速走。可电梯一时来不了,她等不及,狼奔豕突地找到安全门步行下楼去了。
宁宥也没打算追,关上门,冷眼看着地上一只只的湿脚印。见儿子从书房探出脑袋,她才一笑,只说:“放心,陈阿姨酒醒了,现在活泛得很。”
“她到底怎么了?妈妈,你应该比她困难得多吧,你都没喝酒骂人呢。”
“我爱自己,她不懂爱自己,这是我跟陈阿姨的区别。”
郝聿怀转转眼珠子,有点儿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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