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跑路-《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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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祸了。”简宏成自言自语,“你继续观察,有重要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简敏敏一夜辗转,又没人可说,憋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跳,怎么都睡不着。几乎是刚睡着,就被床头的电话吵醒。她闭着眼睛拿起话机,想稍拎一下就搁下,不要听,却听到话筒里传来哇啦哇啦急促的讲话声。她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债主?吓得一跃而起,捧住电话接听。那边却是简宏成在“喂喂喂”。简宏成听接通后却没人说话,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时间再闹脾气。快告诉我自卸车堵公司门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又知道了?你到底在我的地盘安插了几个人?还有谁?”
“你长没长脑袋?这个时间还睡懒觉,你可真有出息……”
简敏敏被骂得赶紧看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发现已经早上八点半。她吓得一边连忙跳下床,一边嘴上绝不示弱:“不正是你和张立新联手的阴谋吗?好,我正要找你,你倒是撞上门来了。你交出张立新,我剁了他。”
简宏成怒道:“大姐,我感谢你,关键时候总是想到我,真是亲人!我更佩服你,一晚上下来连债主是谁都还没摸清楚,竟然还能睡得八风不动,你够大将风度。但这回求你听我吩咐,立刻去做。第一件事,立刻联系债主,联系到后,你必须做到两点,其一是看借款合同,一定要拿到复印件,立刻传真给我;其二是摸清借款进入哪家银行,你立刻带上印章、开户证明去封了那银行账户。第二件事,说是第二,但必须与第一件事一起做,你让公司副总出面去做,立刻报警,去公安局经侦处报警,指控张立新非法挪用和侵占。听清楚了没有?你给我复述一遍。”
听到简宏成提到上公安局报案抓人,简敏敏这才稍微相信简宏成可能与此事无关。但她人到中年,一晚上没睡好,脑子本来就晕,又被乱七八糟的关系一搅,反应迟钝了许多,听简宏成说半天,也只听了个大概。但她有大姐和简总的威风:“我这就洗漱吃饭,你把刚才说的那些发短信给我,赶紧的。你说,张立新的钱还会在账户上吗?”
“行。你找司机给你开车,今天路上都得给我办公。你给我债主的名字,我替你找熟人拉关系。”
“嗯,等下给你发短信……呃,不用了,我先去找他谈了再说。”
简宏成眼珠子一转就想到简敏敏在想什么,气得眼睛翻白:“这种时候你还在担心我抢先一步跟债主勾结?行行行,你真是我亲人,今天算我自作多情!”简宏成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可他又很清楚此事重大,若由着大姐胡闹,一定会闹出个无底洞出来。他即使再生气,也只能动手将该做的两件事发短信给简敏敏。世道向来如此,不懂事的人无知无畏地在前面闯祸,懂事的人忍辱负重地在后面收拾残局,还落不下一个好。
没多久,简敏敏就发回了一条短信:“好好替整个简家还债,就看你这回的诚意了。”
简宏成彻底噎气。发了一条短信给简敏敏之后,他不再理她:“被人追杀之前别来找我了。”
宁恕大清早将上司管总送走,回到公司,即将面对既是竞争者又是监督者的同事小童。可宁恕知道阿才哥已经连夜赶回,今天正是简家遭遇疾风暴雨的一天,可知与不可知的无数大事必将在阿才哥的办公室里发生,他心痒难耐,太想亲临现场,看一看简家怎么求上门。这么关键的一天,他怎么能安心坐得住好好上班?
宁恕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扭着方向盘,将自己送到阿才哥的办公楼。阿才哥在市区设有公司总部,装饰得正规且豪华,不知底细的人一看,基本上猜不出阿才哥是如何起家的。宁恕心里碎碎念着“我只是上去兜一圈,我只去兜几分钟”,带着小期待兴奋地走到电梯面前等待。没等他站稳,一阵响亮的高跟鞋声疾驰而来,宁恕不禁回头,见一中年妇女旋风似的冲着电梯疾步而来。不是美女。宁恕又面对电梯门入定,但头都还没摆正,忽然想起这中年妇女看着眼熟。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脏狂跳起来。难怪眼熟,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当年凶神恶煞一样的女人,当时对于幼年的他而言无比强大的女人——简敏敏!眼下,就站在他身边呼哧呼哧地大喘息,一脸狼狈。
宁恕长得高,他微微扭头斜睨这个恶女人。显然,一头鬈发在今早出门时没经过打理,油腻地耷拉着,无比颓废。胡乱的鬈发下,是同样耷拉的眼角和黑核桃似的下眼睑。毫无疑问,昨晚,对于眼前这个恶女人,是无比折磨的一夜。宁恕不禁笑了。
电梯到来,一群人轰然涌入。宁恕特意挑了个与简敏敏面对面的位置,继续仔细欣赏她的急躁与狼狈。
简敏敏终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找寻过去,见是一个陌生男青年。
这么多年,宁恕终于无畏地迎接简敏敏的目光。他并未避开,也未遮掩情绪,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简敏敏,一语不发。
简敏敏感觉到寒意。但她从来不是怕事的,她也盯着宁恕不放。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为什么目光充满恶意,但只要谁敢侵犯她,在任何场合、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退缩妥协。等电梯到了她要去的楼层,她一脚踏出电梯门,立刻回头,手指几乎戳到宁恕的鼻梁,大骂一句“臭流氓”。
简敏敏试图骂完就溜,可宁恕面对仇人正浑身战意,她的这一声骂就成了导火索。宁恕的战意爆发了。他敏捷地一手拨开简敏敏的手指,一翻手掌就是一个大耳光。宁恕几乎是将几十年的仇恨全凝聚在这一巴掌上,简敏敏被打得晕头转向,直飞出电梯,趴到对面墙壁上。
电梯门在简敏敏的身后合上了。宁恕冷笑着对电梯里的其他乘客道:“这什么人啊?隔那么远,竟然蹿过来污蔑我是臭流氓。”
有个男乘客笑道:“一大把年纪的,谁流氓谁啊?这疯婆子得癔症了。”
众人都看着帅气逼人的宁恕笑,充满同情。
宁恕也笑起来。他随便到一个楼层便出了电梯,随即又坐电梯下去了。他不用再去阿才哥的办公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宁恕回公司这一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浑身都是昂扬斗志。到了公司,他响亮拍手招呼同事进会议室开会。小童见大家都到了,试图张嘴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宁恕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给他机会,径直气势如虹地道:“昨天总公司领导前来指导工作,给我们提了许多宝贵意见。下个星期,董事长将亲临我市。董事长的亲临是对我们开拓本市市场的极大支持与鼓舞,有关接待工作以及董事长会见市长的议题设定和方案调研,需要我们这四天加班加点拿出预案。我闲话少说,直奔主题……”
小童完全插不进话,唯有乖乖旁听宁恕激情四溢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有条不紊地一项项布置工作,滴水不漏。
半个小时后,小童悄悄走出去,走得远远的,到电梯间给老婆打电话:“我的行李不用收拾了,宁恕不会给我机会。”
等小童絮絮叨叨地说完,回头却见一个女孩静静地站在公司门口,朝着玻璃隔断的会议室看着,嘴角若有若无地噙着笑。小童看看女孩,再看看会议室里站着主持会议的宁恕,心里大致明白了。
简宏成下了飞机打开手机,短信一拥而上。他坐在上海公司派来的车上,都来不及跟司机寒暄,像犯网瘾似的,就对着手机看个不休。除去零碎几条是助理发来的,其余都是简敏敏的短信。
“我拿着名片去找放债的,才到电梯,就被一个年轻男畜生打了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进去放债公司,老板不见我,电话也打不通;问他们要合同,他们说要问老板拿,我怎么求都不给我。所以,我怀疑这个债主肯定是和张立新串通的。”简宏成看到这儿,皱皱眉头。
“我让会计出纳分头去各个开户银行查,都没查到有大笔钱转入。我问会计有没有小金库账户,会计说没有。既然查不到,就没法去报警说张立新挪用。什么巨债,弄不好就是张立新捏造出来恶心我一下。”简宏成只能喃喃骂“笨蛋”了。
“既然没借债,就报警来抓堵门的渣土车。那些人也不知哪儿听到的风声,卸下垃圾就跑了。”
“那个自称债主的又打来电话,说他在出差,明后天回来给我看合同。我问他哪家银行,他说记不清了。我问他打我的是谁,他说他回来找物业查监控。”简宏成的眉头皱得更深。
“债主派来两个人盯我,说是怕我跟张立新一样逃走。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家里保姆说她也已经有人盯上了。张立新打算干什么?到底怎么找到张立新?”
简宏成摇头,回复一条:“你死到临头还对我隐瞒债主名字,死之前再找我吧。”
可是从渣土车堵门,债主却避而不见来看,简宏成觉得债主所图甚大。他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赶去撸下简敏敏,由他全权指挥。
他虽然赌气发了那条短信过去,可越想越心烦,只得违背诺言打电话给简敏敏:“你有没有可靠一点又懂财会的朋友?企业律师也行。让他们立刻到人民银行查你们新力及底下各公司到底有几个开户行,基本户、临时户、专用户都查。笨蛋!这种套路都不懂,还说做过财务。债主要赖你公司向他借钱,光靠出示合同没用,一定要有钱到你公司账户才有效。这件事必须搞清楚。你跟你们财务好好套磁,让他肯替你卖力。就这样,赶紧去做。”
不等简敏敏说话,简宏成就挂了电话。他越想越没意思,恨得咬牙切齿,可转念又想到其他,立刻又打电话过去。
那边简敏敏见又是简宏成来电,很想耍脾气也挂他一下。可她一早上下来已经感觉自己屁股坐火山口了,她离不开简宏成,只好冲手机呸一声,才接起,可又不敢大动作,一侧的脸还捂着冰包呢,扯到了会疼。
“说吧。我晚上跟妈吃饭尽孝去,你有什么话要跟妈说,也尽管一起说。”
“少装孝敬,我不会被你感动的。去人民银行查开户行的同时,你立刻在公司内部查两件事:一,印鉴动用记录,看谁这几天动用过什么章,尤其要查清的是公司章、财务章、法人章等;二,公司所有资产证书在不在,如果不在,查清去了哪儿。查完了,如果看清自己在往绝路走,就打电话详详细细告诉我。你告诉我多少,我才能替你想多少办法。”
“行行行,还有什么想到的,立刻跟我讲啊。”
“债主是谁?”
“等我跟他见了再告诉你。”
“你真是死到临头还在拒绝救护车。”简宏成只得挂断电话。他想打人。
中午下班,宁恕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出来,吩咐同事领小童去吃饭。他跟小童抱歉地道:“我有个私人饭局要去,实在没法陪你,对不起。”
小童会意:“看到了。刚才你们开会时,一个气质非常好的女孩在门口看着你。去吧。”
宁恕吃惊:“大概一米七,长发有点儿卷,大眼睛的?”
见小童点头,宁恕不禁喜上眉梢。今天真是喜上加喜,他开心得满脸都是笑:“我高中学妹,哈哈。”他挥手与小童告别。站在电梯前,他好生犹豫了一下,是按朝上的按钮,去找程可欣呢,还是按向下的按钮,回家与妈妈吃中饭呢?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按了向下。
宁蕙儿没想到儿子中午来吃饭,虽然接到电话才几分钟,她还是炒蛋做汤,好好做了三个菜,加上自己本来准备消灭掉的两个昨晚的剩菜,倒是摆了一桌。宁恕进门一看见饭桌就道:“看来我得经常中午回来突击检查,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你总胡乱吃点儿打发过去。”
“又不是吃野菜,剩菜不是也挺好的?快洗手吃饭。”
宁恕洗完手,顺便将两碗米饭端出来。宁蕙儿看着儿子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家里走路脚底也像装了弹簧一样。”
宁恕坐下,不急着动筷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妈妈道:“妈,我替你稍微报了仇。我打了简敏敏一个耳光。”
宁蕙儿大惊:“你说什么?”
“我上午在电梯里遇见了简敏敏,找借口打了她一个耳光。妈——妈,我知道你会反对,但我不管。我看见简敏敏的时候,我管不住自己的手。我才幼儿园大的时候,简敏敏找到外婆家,找到我和姐姐,跟她一起来的人拖住外婆,她左右开弓,扇我和姐姐的耳光,扇得姐姐晚上吃什么吐什么,你说是被打得轻微脑震荡了。我们不得不再次搬家,免得再挨打。可我今天才打简敏敏一个耳光,啧啧,意犹未尽啊。”
“你想走你爸的老路?你爸死前最后一次见我,他说,他后悔没管住自己的手。”
宁恕傲然道:“我这一身本事,怎么可能走爸爸的老路?”
“你还想怎么……你该不会是还有什么计划吧?”宁蕙儿慌了。
“我不会犯法,但我会让简家尝一遍当年他们害我们家所受的苦。”
宁蕙儿看着儿子兴奋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道:“得不偿失。我告诉过你,忘记过去,好好过我们现在的好日子。好日子不容易。”
“心里疙瘩没解开,我没法过好日子。现在有很好的女孩子喜欢我,但我的心思没法全放到她那儿,我需要解决从小到大压了我几十年的大心事。爸爸犯的错,他已经拿命抵了。现在是简家欠我们,欠很多很多。我不是圣人,我不能忍。”
宁蕙儿看着儿子道:“不听妈妈的话了,是吗?”
宁恕忙道:“不,妈,你别拿这个来压我。我会一直孝敬您到老,我还说过,从此我都跟您住一起,以后您的生活都由我来照料。”
“你得有命才行啊,你得有命才行!看看简家是什么阵势?人家拔一根毛出来,就能买你一条命。你以为你折腾得起来啊?妈是怕你丢性命,妈老了还等你来养呢。你给我好好活着、忍着,再苦也得忍着。你只有一条命。”
宁恕冷笑:“简家?快到头了。妈,你看着,一年之内,让你看到简家倒下。”
“妈害怕。为了我,你忍着,行吗?”
宁恕紧闭双唇。他不敢看妈妈的脸,闭上眼睛,但重重地摇头,坚决地摇头。
宁蕙儿只能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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