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局-《落花时节》
第(3/3)页
这一下,简宏成是真触动了。
宁恕喝了点儿酒,与田景野等人告别后,让人代驾来到解放路。车子停在夜晚空荡荡的停车场,他站在宏图公司对面街道的人行道上,再一次细细审视这幢属于简家的物业。这一区域因城市扩展,近年已迅速热闹起来。虽然简家原本的工厂早在十五年前已经搬迁,工厂旧址上建起五层楼房用作商场,可这房子眼看着即将被蔓延过来的高楼大厦湮没,显得非常不起眼。简宏图的门面只占了五层楼的一部分,但占了最好的位置,挂了最大的招牌,显得很是出众。
宁恕看了会儿,回到车里,拿出ipad打开地图。对照着地图,他粗粗画出简家物业所占地块的大致轮廓,然后跳下车。他用双脚实地丈量这块土地,并标在手绘轮廓图上。他其实有最精确的规划图,可他今天就想用双脚丈量。
但他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又招了出租车,来到荒僻的货运火车站边的仓库区,在清冷月色下花了两个多小时,硬是揪出简宏图言语之间泄露出来的仓库所在。他在西斜的月亮下终于微笑了。这笑,阴森森的,而他,如啸月的狼人。
简宏图早一步到家,旋风似的将正玩游戏的女友赶走,将看上去游手好闲的玩意儿都扔进壁橱藏好。可没等他收拾完,门外车门撞响,简宏成拉田景野赶来了。
简宏成只粗粗打量一下房间,眉头照例皱了皱,问:“清场了?”
简宏图连忙道:“谁说的,没人,鬼影子都没有。我给你们煮咖啡还是煮茶?”
简宏成捡起一只漏网之鱼——游戏机遥控,虽然只是看了看便扔下,但瞪了弟弟一眼。简宏图连忙点头哈腰认错。简宏成终究还是不放心,亲自上楼去搜。本来坦然入座的田景野见此诧异起来,预感今晚谈的是要紧事。
简宏成搜一圈回来,下面简宏图的脸都绿了,知道自己来不及收起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玩意儿都落在哥哥眼里,回头有的苦头吃。果然,简宏成下来时脸色很臭,但他没发作,而是虎着脸要简宏图坐下。等简宏图坐下,他又命令简宏图坐得笔挺。简宏图什么都不敢说,乖乖照做。田景野惊讶地看着,等简宏成亲自动手倒水给他,才轻轻笑道:“比老子对儿子还凶。”
简宏成一笑,坐下,扭过脸,两眼犀利地又盯了弟弟一会儿,扭回头对田景野讪讪地道:“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田景野立马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哎哟,又是你和陈昕儿的问题,我走,我怕你。”
简宏成连忙拉住田景野:“不是,不是,你先别急。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我爸以前承包一家工厂,就在现在的解放路北出口那儿……”
“都知道你是富二代,我们能有辆破26寸自行车骑已经很好,你一来报到就是一辆崭新摩托车,后来自己想想年龄不达标,换了,换的还是崭新凤凰牌自行车。你还是班长,成绩又好,幸好人不是特别帅,否则男生都想揍死你。”
简宏成笑道:“好像现在人们都说我长得很正点。”
“钱多就好看,我出去,人们也喊我帅哥。”
简宏成还是笑,态度好得简宏图都不敢相信。但简宏图只要稍微坐歪点儿,简宏成的目光就唰地扫过来,完全没情面可讲。简宏成顿了会儿,有些尴尬地道:“那时候已经不行了。早年我爸受伤,担心他治疗期间工厂没人管,就让他一手带大的徒弟替他守着。但徒弟毕竟不是自家人,我爸不放心,就把徒弟变成女婿。手术后,我爸身体一直不好,虽然又回去管工厂,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苦的、累的都是我姐夫担着,我姐帮忙。”
如此隐私,田景野听得坐立不安起来。他隐隐觉得简宏成今天要跟他谈大事:“班长,有事尽管吩咐,这些旧事不用跟我讲了,我不便听。”
“请你出山,必须师出有名。”简宏成示意弟弟给田景野续杯,“我继续,你爱听不听。姐夫很能干,我爸没看错人。你说我很风光地去报到那阵子,实际是我姐夫开始出手,他一边送摩托车给我,送其他好东西给我家其他人,加力笼络人心,下迷魂药,一边将工厂搬去乡下。我爸体力不支,再也不可能三天两头看着工厂,工厂就慢慢落入我姐夫手中。解放路原厂房那块地当时还属于郊区,不值几个钱,厂子搬迁后,姐夫在原地建起五层楼出租,中途被我爸查到,所有资料上的所有者名字,都写着我姐和姐夫,我爸就给气死了。后来我姐也被姐夫踢开,虽然没离婚,但也跟离了差不多。再以后我创业之初,又被姐夫涮了几道。我这辈子的仇人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死了,不提;一个是姐夫张立新。田景野,我打算出手收拾他,替我妈和弟弟讨还应得的一份家业,恳请你帮我。”
田景野想了会儿,问:“宏图刚刚吃饭时好像说解放路那五层楼是他的……”
简宏成一点儿面子不给:“他瞎吹。即使那家店,也是我出资、出面从张立新那儿租下,给他开公司找个事做。”
简宏图的脸红成关公。
田景野听着想笑,又不便笑,垂下眼皮强忍笑意,道:“你打算怎么做?是不是终于等到张立新露出软肋了?”
简宏成道:“呵呵,我一直在设法制造张立新的软肋,还在他身边安插下两个亲信。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他这两年搞产业升级,搞到一半,国家收紧银根。以前他手中的银行贷款到期归还后,没几天就转贷下来。今年很惨,转贷一直下不来。我安插的人告诉我,张立新开始考虑问私人借款。我想,机会来了。我继续操作,请你帮我盯着。”
简宏成打开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包,拿出一沓资料:“包括前年和去年的年报,他这两年的财务报表都在这儿,你看看。”
田景野将手盖在资料封面上,不让简宏成打开:“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
简宏成不容置疑地道:“他必须净身出户。”
田景野打开资料,翻到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看到法人代表果然已经是张立新,他摇头:“这事,我说句公道话,如果不是张立新,凭你们一家老小自己管理工厂,工厂可能早已倒闭,你也不会有那几年富二代日子。而且,如果不是张立新,还会有张力旧、李立新什么的,可能更坏,谁大权在握都会走到这一步,谁让你们当时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整个一块儿肥肉。班长,恕我冒昧,我旁观者的意见是,打到让张立新对你们全家赔礼道歉,吐出解放路那块地皮及公司部分股份。你参考。”
简宏成道:“他当初往死里打压我,我刻骨铭心。田景野,这件事我必做。我正着手把集团总部从深圳迁到上海,方便近距离打压。我已启动,决不罢休。”
田景野叹息:“好吧,资料我拿去看。我这几天会找人调查摸底,一周后给你回话。但我只替你做这些,不能再多了。”
“真不帮?我又不会逼你犯法。”
“不帮。我这人现在臭原则很多,只想过安稳小日子。你,我也劝你适可而止。”
“那行。还有我弟公司生意上的事,我每一票都让他去请教你,你拿抽成。”
田景野本来以为讨论的是这件事,想不到这件事反而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他都不禁问了一句:“就这样?”
简宏成笑道:“反正,交给你,我全放心,索性不问。”
田景野笑道:“现在圈子里凡提到我,都忘了我业务水平一流,全只记得一条——这人嘴巴严实,呵呵。宏图啊,吃饭前你哥提醒你少透露生意上的事给宁恕,我看你除了客户是谁,其余都说得差不多了。要是你以后跟谁都这么嘴巴漏风,班长,我可不敢帮他。”
简宏成简单粗暴地问弟弟:“你是退出公司管理,还是从此做哑巴?”
田景野哈哈一笑,不等简宏图回答,就起身溜了。
简宏成送田景野回来,还没等他瞪起眼睛发话,简宏图就捂住了嘴巴。简宏成也笑了。他让简宏图坐下,道:“我这回既然杀回来,所有大事都必须做个了结。崔家的人,这回也必须调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从未搬家,我们一直在明,现在还树大招风,我担心崔家人暗箭伤人。你给我抓紧明察暗访调查起来,每星期向我汇报一次。”
“这么多年了,还有必要提起崔家吗?”
“你恨崔家吗?”
“好像……不是很恨。”
“你想,崔家会恨我们简家吗?”
“恨。”简宏图一个激灵,自觉坐直了。
“如果他们就在你的员工队伍里,就潜伏在你的朋友群里,可你不知道他是崔家人,你怕不怕?立刻着手调查吧。”
“可怎么找啊?老房子全拆光了……呃,我去找,去找,一定找到。”简宏图又捂住嘴巴,在哥哥面前装出楚楚可怜状。
简宏成不语。他与弟弟不一样,那时候他已经有记忆,记忆里是浑身是血的爸爸,是医院急诊室门前的血路,以及简家从此被张立新鸠占鹊巢。他恨。
宁宥虽然在儿子面前表现镇定,可等躺下,她心烦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想索性不睡了,又怕吵到儿子,可越睡越不舒服。
正“烙饼”呢,只听门外儿子压着声音轻轻问:“妈妈,你睡着了吗?”若非夜深人静,若非她正好那时没在翻身,她可能错过了儿子的声音。可她有点儿恍惚是不是幻听,也轻轻回了句:“灰灰吗?你没睡?”
郝聿怀这才清晰地在门外回答:“妈妈,我睡不着。我能进来吗?”
“请进。”宁宥连忙起来,快速收拾一下头发和衣服,只见儿子挟一只枕头瘪着嘴开门进来。
“妈妈怕不怕?我来陪你。”
宁宥不点破,连忙叫好。于是,郝聿怀将枕头往床上一扔,积极地蹿出去:“我去抱被子来,我睡地上。”
宁宥阻止了儿子,从橱柜里找出一套客用的被褥铺在地上。一顿忙碌后,母子二人就着暗暗的台灯光静静地各自躺下。
“妈妈,爸爸现在也睡觉呢吗?”
“爸爸可能也睡不着呢。”
“爸爸睡觉也戴着手铐吗?”
“我也想知道呢。我还担心你爸着凉感冒。”
“妈妈,你别离婚好吗?我……错了。”郝聿怀说到这儿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哭了。
“我没说要跟爸爸离婚啊,这会儿爸爸最需要妈妈和灰灰,怎么能给他打击呢?”
“嗯,嗯……”
“反正睡不着,灰灰想听妈妈小时候的故事吗?”
“嗯……”
“那我就讲了啊。从哪儿说起呢?就从妈妈小学二年级那年说起吧。那时候外公是一家工厂的晒图员,外婆是医院的药剂师,你舅舅还在读幼儿园。外公身体很不好,三天两头不能去上班,每个月领到的工资克克扣扣下来就没多少了,吃药又得花钱,日子过得很难,家里的重担都落在外婆身上。你外公心里就很不好受,总是发脾气,跟外婆吵架。”
“外婆这么辛苦,他还跟外婆吵架?”
“是啊,我小时候也这么想,后来才知道,你外公心里也苦。幸好你舅舅那时候还小,很调皮,家里到处是他的笑声,大家才有点儿高兴。可越是穷苦人家,越是害怕过年。过年,年关,那一年的年关,你外公竟是没有迈过去……”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