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阴谋与行动-《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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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大约四十岁,身材矮小,甚至还有些佝偻,皮肤黝黑而粗糙。

    他的头上扎着一圈蒿草蓬--这是益州老百姓外出时的爱戴的东西,几乎不费什么钱,既能遮阳,又可避雨--腰间挂着一个盛水的木葫芦,随着晃动发出“咣咣”的水声。

    他的粗布衣衫上满是尘土与补丁,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拄着防狼用的尖木棍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这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隆隆声,很快一辆运货用的平板双马车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掀起阵阵尘土。

    他冲车子挥了挥手,车夫拉紧缰绳将马勒住,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那人喊道:“喂,有什么事吗?”

    他走到车子旁边有些拘谨地说:“这位兄台,能不能捎我一段路呢?”

    “没问题。”

    车夫豪爽地拍了拍胸脯,“你要去哪里?”

    “给我送到西乡吧,谢谢了。”

    这个人的川音很重,听起来象是巴西那边过来的。

    “成,我正要去南乡送桑树株,正好路过西乡。”

    车夫说完翘起大拇指朝车后晃了晃,那里横放着十几株用布包住根部的桑树幼苗。

    他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把这个人拽上车,然后一甩鞭子,两匹马拉着大车继续朝前跑去。

    无论哪一个时代,运货的车夫都是最为健谈的,这个车夫也不例外。

    甫一开车,他就喋喋不休地聊了起来。

    “我叫秦泽,是棉竹人。

    不过这副身板经常被人说成是徐州人,哈哈。

    不过中原我没去过,不知道跟我们益州比怎么样。

    哎,对了,你叫什么?”

    “哦,我姓李,叫李安。”

    路人回答的很拘谨,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所致。

    “看你这身样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我是从安康那边过来的。”

    车夫听到这个地名,瞪圆了眼睛看了看他,半天才叹了口气,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道:“看出来了,你是个落商户吧。”

    “能拣了条命回来,已经不错了。”

    李安苦笑着回答。

    安康也叫西城,位于南郑东南三百多里的汉水下游,距离上庸不远。

    自从孟达被司马懿打败以后,那里一直就是魏国控制的区域。

    虽然蜀、魏两国处于政治上的交战状态,可民间的贸易在政府的默许下一直没有停止。

    相比起陇西的烽火连年,魏兴、上庸、安康一线的边境一直比较平静,再加上靠近沔水与汉水,运输极为便利,因此颇得商人们的青睐。

    不光是富贾,连一些贫民都会经常带小宗货物偷入魏国境内贩卖。

    但后一种情况既不会给官方带来丰厚的利润,还容易滋生治安与外交问题,因此一直处于被打击之列。

    经常有小商贩被没收全部货物,被迫一文不名地回乡,这样的人被称为“落商户”。

    这个叫李安的人从安康回来,显然就是一名落商户。

    “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呐。”

    秦泽随手从车边扯下一根稻草含到嘴里,“我三个兄弟全被抽调到汉中去当兵,我算运气好,被派来做车夫。

    家里只剩下六十多岁的老母和三个女人耕田,那日子也是过的紧巴巴。”

    “是啊……”李安把身上的包裹紧了紧,隐藏在蒿草蓬阴影下的表情看不清楚。

    车子到达西乡是在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官道在西乡城城东十里处被一处险峻的关隘截断,每一个过往的人都必须要在这个关口查验才能进入汉中地区。

    这会儿已经快要关门了,急于下岗的士兵对这么晚还出现的两个人没什么好气。

    “你们这辆车,停下检查。”

    守关士兵将长枪横过来架在关口两侧的木角上,对着李安与秦泽喝道。

    秦泽忙不迭地把马车停下来,将车闸拉住,从怀里掏出本乡乡佐颁发的名刺符交给士兵,这一小块帛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大致相貌、籍贯、户口种类以及乡里的印鉴。

    士兵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破绽,抬起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李安。

    “你们是一起的吗?”

    “不是,他是半路搭我车去西乡的人,我们也是今天才认识。”

    秦泽好心地没提李安是落商户的事,怕会给他带来麻烦。

    士兵听了秦泽的话,走到李安面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大声喝道:喂,你的名刺。”

    李安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刺递给士兵,名刺表明他来自巴西。

    士兵疑惑地问道:“你是巴西人,为什么要来汉中?”

    李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个落商户,现在身家全赔进去了,我只好去投奔我在汉中的兄弟。”

    士兵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他,让他站好双手伸开,然后开始搜身。

    李安的包裹里只是些旧衣物、干粮、一顶风帐和一把柴刀。

    士兵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几个虱子什么也没找到;心有未甘的士兵拿起他腰间的葫芦打开盖子晃了晃,一股水声传来。

    这时候从关内走来两名士兵,他们冲这里喊道:二子,你干嘛呢?

    赶紧下岗咱们喝酒去了,今天老张他家里捎来了两坛好酒。”

    “好咧好咧。”

    那士兵悻悻站起身来,把名刺交还给李安,将长枪竖起来,催促他们二人快快过去。

    两个人千恩万谢,赶着车通过了关卡。

    在他们的身后,沉重漆黑的两扇关门“轰”地一声关上了。

    又走出去五里路光景,马车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秦泽将马车停住,对李安说:“兄弟,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我连夜朝南走回南乡了,你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

    李安回答。

    秦泽呼哨一声,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李安目送他身影完全消失以后,忽然挺直了背,恢复成一个正常体形的人。

    他迅速跑到路旁的一片树丛里蹲下,打开包裹将里面的柴刀取出来,卸掉刀柄,里面暗藏的是一个带有古怪锯齿的小铁片、一张新的名刺和一道花纹奇特的黄纸符;接下来李安又拿出葫芦,用指甲将葫芦底部的青漆刮掉,轻轻一转,整个葫芦的底部被完整地卸了下来。

    葫芦的底部藏着的是一种褐色的液体,李安将这种液体倒在手心上搓了搓,然后涂抹在脸上。

    很快他脸上的黝黑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皙的脸庞。

    李安站起身来,把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的旧衣物撕开麻布外衬,在衣服的衬里藏着的是另外一件盘领右衽的短袖丝衫;而在风帐里他找到了一条大口直裆裤、一条幅巾与一条带马蹄环的皮腰带。

    他把这些穿好,新的名刺符与黄纸符揣在怀里,然后将剩下的衣物与包裹聚拢到一起烧掉。

    这些工作做完之后,“李安”朝着西乡城走去,途中他看到一匹驿使快马擦肩而过,向着他刚才经过的关隘而去。

    当“李安”来到西乡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他只好在城下的驿馆过夜。

    驿馆的老卒子为他端来一碗烧酒,顺口问道:“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呀?”

    “哦,我从成都来,我叫糜冲。”

    “李安”接过碗,微笑着回答,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完全一口成都口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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