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牺牲与阴谋-《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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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亮斟满一杯酒,举到陈恭面前说:“陈主记,既然得了彩头,那这杯酒您是非干不可了。”
“好,好,我干!”
陈恭接过酒杯,略一高举,心中默念“白帝”名讳,一饮而尽,算是遥祭这位同僚。
那个伙计本来还想再说下去,结果被楼下老板喝骂了一声,只得悻悻下楼。
酒客们则各自回席,继续饮酒谈天。
陈恭等三人你一杯、我一杯,不觉都喝的有些眼酣耳热。
聊着聊着,孙令开始大发牢骚,陈恭心想果然还是这些文人牢骚最多。
“本朝应该是才尽其用,这才是王道之途;如今居然叫我堂堂一个太学出身的人去押运木材,真是荒唐,荒唐。”
孙令拿着酒杯含糊地嘟囔着,魏亮端起铜勺给他又舀了一杯,宽慰道:“冀城总比上圭富庶,酒肆比这里多,歌伎也比这里漂亮。
你过去也算享几天福。”
“呸!什么呀!”
孙令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什么冀城啊。
我去的地方,是冀城附近的一个山沟!狼都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陈恭一听,立刻接口问道:“可你不是送木材去冀城吗?”
孙令“哼”了一声,又喝干一杯酒,说道:“本来说好是去冀城的,可等我押送的木材车队到了距冀城边上三十里的地方时,忽然来了一队士兵,说是奉了郭都督的命令,让我们改道往山里走。
结果这一走就走进山沟里去了。”
“那里一点人烟也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吧。
那山沟底部是块挺大的平地,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顶帐子搁在那里,有不少人在打地基,垒石墙,好象是要建个营地似的。”
陈恭从魏亮手里接过铜勺,亲自给孙令舀了一勺热酒,继续问:“那你看清楚那营地里有什么没有?”
“嗨!提到这个我就有气,那些家伙根本目中无人。
他们让我们把木材送到山沟的道口,然后就不让我们往前走了,是另外有一批人把木材和铁锭都运进去。”
“还有铁锭?”
“对啊,和我一起到的还有一队运送铁锭的车队,从关内送过来的,大约有二、三十辆。
不光是他们,还有运石灰的,运薪草的,运煤石的,在山沟口摆了一大片……”孙令连续喝了几大杯,口齿有些不清了,“我那时候忽然要小解,心想我堂堂一个孝廉,岂能被别人看到这么不雅的事,于是就跑去很远的山坡凹地。
这才无意中看到了营地里的东西。”
“那营地里面有些什么?”
魏亮插了一句嘴。
“不知道,除了帐子我光看见一排排的土窑子,跟坟包似的真不吉利。”
“得,得,好歹您都回来了,多喝一杯。
那些人呐,就让他们在山沟里呆着吧。”
“就是,哦,对了,那个军官还让我保密,你们可别说,说出去啊……”
于是孙令与魏亮两个人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陈恭只是象征性地与他们喝了几杯,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着。
从刚才孙令的话里分析,很明显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手工作坊。
既然从关内运来这么多的铁锭,而且又处于郭淮的直接管理下,这个作坊毫无疑问是用来生产军器的。
那些所谓的“土窑子”极有可能就是指冶铁用的炉子。
问题是,魏军在这个时候设立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军器作坊,而且还要保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陈恭一边想着,一边啜着酒。
他本来酒量也不大,这么几杯酒下肚已经让脑子有些晕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陈恭想起身把窗子关上,一起身一不小心将悬在腰间的佩囊掉在了案几底下。
他暗骂自己不小心,俯下身子去摸,案几很矮,底部距离地面并不高,所以摸起来格外费劲。
摸了好半天,他的手这才碰到佩囊的穗子,再一抬,手磕到了案几的底部。
他的指头感觉到了什么,木制的案几底部似乎有些凹凸不平。
最初陈恭以为只是制作上的粗糙,但后来发现这些凹凸似乎是有规律的。
他抬起身子,慢慢把手掌朝上贴到底部,慢慢地摩挲,逐渐弄清楚了那些凹凸的真正意义。
那些凹凸是些刮痕,由两道右倾的斜线还有两个头尾两联的圆圈组成。
即使有人把整个案几翻过来,也只会以为是谁无意中造成的,但是陈恭认出了那两道只有间谍才能识别出来的“警示”斜线,而那两个圆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应该是“白帝”在酒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刻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也不可能与陈恭接触,于是就用这种方式向陈恭传达某种信息。
三人吃罢了酒,恰好塔楼上的司昏鼓“咚咚咚”响了三声,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鼓声是提醒所有居民都尽快回到自己家里去。
三个人结了帐,各自拜别后朝三个方向走去。
陈恭的家距离牛记不算特别远,他想让入夜的冷风把自己的酒气吹散些,就一个人慢慢地踱着步回家。
转了几个弯,他忽然看到前面那家街角卖羊杂碎汤的小店居然还开着门。
“这位官爷,来喝些杂碎汤暖暖身子吧。”
老板从门里探出头来吆喝一声。
陈恭摆摆手,示意不要,正待要走,却猛然看到这家羊杂碎店前杆子上飘扬着一面脏兮兮的幌子;就着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晖,他可以看到幌子上有“羊汤“二字,而这两个字被嵌套进了两个首尾相联的黄色圆圈中。
陈恭如同被雷打过一般,这难道就是“白帝”临死前所要传达的讯息?
难道说这家羊杂碎店就是“白帝”身后情报网中的一个环节?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走进了这家小店铺。
这家店很小,大概只有普通人家一间半厢房那么大。
屋子里面是一口硕大的铁锅,里面咕嘟咕嘟正煮着酱黄色的浓汤,灶边的墙已经被熏的油黑;锅边摆着一大堆做燃料的麦梗,不时有麦屑飞进锅里,混杂在说不清是什么器官的羊杂碎中。
房子大梁上则用铁钩挂着两头被切去了一半的羊,几把木柄的薄刃屠刀摆在一旁,整个屋子充满了羊肉的膻味。
“大人您请坐,请坐。”
老板殷勤地搬来一个油腻的草垫。
陈恭没有坐下,他仔细端详着老板,这老板大约五十多岁,两边的颧骨发红,脸上的沟壑纵横,眼睛夹杂在皱纹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一口歪斜的大黄牙。
“大人您要点什么?
我这就给您去盛。”
“当年洛阳一别,已经二十年,至今思之司马相如《上林赋》的曼妙,仍旧让人神往。”
陈恭说道,老板象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转过身去灶台里取出一个粗瓷大碗,用一块布擦了擦,搁到了大锅旁边。
陈恭又把话说了一遍,他还是没说话,但动作明显已经放慢了。
这是一套公用暗语。
这套暗语每一位间谍和他的情报网络都知道,专门用于两条独立的情报线的彼此识别。
过了一阵,老板默默地转过身来,对陈恭用一种哀痛的语气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陈恭一楞,按照规章,标准的回答应该是:“《上林赋》虽然曼妙,却不如《七发》慷慨。”
老板这么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这时候老板将灶台旁的麦梗推到一边去,然后取下鼓风箱的木杆与顶套,从里面取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来。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吧?”
陈恭迟疑地接过纸,翻开来看,里面都是曹魏军事方面的文件,看来这里果然是“白帝”存放文件的秘密地点。
老板蹲回在地上,重新将鼓风箱装回去,拉动木杆,灶下的火燃烧的更旺了。
“我不懂你们的什么暗语,不过谷大人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说出这句话的人。”
“唔……”陈恭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谷大人的死,对于我们兴复汉室的事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我也十分痛心。
但是我们的工作还要继续,从今天起,我来接替他在情报管道中的位置,你们向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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