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忠诚与牺牲-《风起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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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忠诚与牺牲
郭淮缓慢地搓动手指,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天水太守马遵。
后者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仿佛被议事厅里燃着精炭的獬兽铜炉烤化了一般。
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伯,伯济弄错了吧?
这上圭城内,怎么会有蜀军的探子呢?”
“哦,可是我的人已经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上圭城内至少有一个在秘密运作的蜀军情报网。”
郭淮不紧不慢地说,声音却透着沉稳的力道。
他是上圭城真正的统治者,马遵这样的颟顸之辈向来是不被放在眼里的。
马遵继续擦拭着汗水,还试图挽回自己的面子:“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情报网的话,我的人应该会觉察到,他们……”
“问题是他们并没有觉察到。”
郭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阁下的部曲都是在当地招募,他们的武勇值得尊敬,但在谍报事务方面显然缺乏训练。
当然,这是题外话……毅定!”
郭淮猛然提高声音,门应声而开,一名身着整齐甲胄的年轻武将推门走了进来。
他走到议事厅中央,把身体挺的笔直,头顶赤红色的却敌冠高高扬起,固定皮胸甲的两侧绦带系的一丝不苟。
“这是我的族侄,叫郭刚,字毅定。
今年二十四岁,在我军中充任牙门将。”
郭淮伸出右手介绍,郭刚向两位军政要人各行了一个礼,下巴扬起,眼神自始至终不看马遵,神情高傲而又漠然。
“真是少年才俊,少年才俊。”
马遵讨好地说道。
“他现在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间军司马,专门负责调查蜀国在天水地区的谍报活动。”
郭淮说,马遵大为吃惊,军方在天水郡设立了反间谍的机构,却没通知身为太守的他,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怎……怎么我从来就没听过这回事?”
“哦,间军司马是一个非公开的职位,他直接向邺城的中书省负责,不受地方管辖。”
郭淮故意慢慢点出“中书省”三字,看起来很有效果;马遵的脸由苍白转为灰白,中书省是朝廷中枢,这个怯懦的官僚是绝不敢对朝廷有什么意见的。
“唔,毅定,你说吧。”
郭淮见马遵回复了沉默,于是冲郭刚抬了抬下巴。
“是!”
郭刚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生硬坚实,有如黄河冬季的冰棱一般:“在一月十二日,我军在上圭与卤城之间的山路截获了一批从汉中过来的私盐贩子,在他们的货物中发现了二十枚伪造的军用与政用令牌,还有两枚天水郡守的印章,当然,也是假的。
郭淮略带同情地看了马遵一眼,后者蜷缩在几案后面,表情尴尬。
“根据私盐贩子的供认,他们出发前接受了蜀军一大笔报酬,蜀军要求将这些货物送至冀城,并卖给特定人物。
一月十五日,我派遣了两名间军司马的成员化装成私盐贩子前往冀城,在一月二十日成功地与目标人物接上了头。
我们擒获了这个人,然后发现这名当地人是受上圭某一位官员的雇佣。
经过他的指认,我们最后在一月二十八日终于确定了那一位官员的身份。”
马遵开始不安地绞起手指,首先是伪造的太守府印章,然后是一名变节的官员,他开始怀疑今天是否是自己的大凶之日。
郭刚的语调缺乏抑扬顿挫的变化,但却有一种类似铁器撞击的铿锵之感。
“从一月二十九日起,我们立刻安排了对那名官员的监视。
从被监视的那一天起,这个人在上圭城内先后接触了五次我军士兵、下级军官以及士族军户,经过事后对被接触者的盘问,我们发现这个人的询问技巧很巧妙,而且被掩饰的很好。
他感兴趣的是关于我军在武都、阴平两地驻防兵力数量,还有天水地区的主要囤粮地点分布。
值得一提的是,在监视期间,他还曾经外出过一次,我们怀疑他是与其他潜伏者交换情报。
毫无疑问,这是一名蜀国安插在上圭的夜枭。”
看到马遵迷惑不解的眼神,郭淮解释说“夜枭”是魏国情报部门称呼一名敌国间谍的习惯用语。
听完汇报,马遵吞下一口口水,不安地问道:“那么这个人是谁,是太守府的官员吗?”
郭刚点了点头。
马遵一下子变的很激动,他捶了捶案几,大声道:“居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事情发生,是谁?
告诉我,我立刻去叫人把他捉起来!”
很明显,他想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不用了。”
郭淮冷冷地说道,“我们军方已经有了计划。
根据毅定的判断,近期内他会与上圭的另外一名夜枭碰面,到时候我们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马太守,你只要到时候调动郡府部曲在外围配合我们就可以了。”
马遵现在的心中屈辱、恼火、尴尬与惊恐混杂一锅,让他的面部肌肉一阵阵地抽动。
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天水地区最高长官,可现在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一脚踢开,这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对方是握有军权的雍州刺史,还有一个中书省的直属间军司马。
马遵最后选择了忍,他咬咬牙,捏着自己腰间佩带的玉摇,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
“好的,我会吩咐下去。”
“请注意,马太守,这件事除了你不许有第二个人知道,太守府的人都不太可靠。”
郭淮这一句提醒无疑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马遵有所反应之前,他站起身来,拿起搁在身旁的小尖铲搅动了一下铜炉中的红炭,让火更旺盛一些。
这是一个明显的送客令,于是马遵不得不起身告辞,恨恨地离去。
等到马遵的身影消失以后,郭刚这才开口对郭淮说道:“叔父,朝廷怎么会容忍如此无能的人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毅定,朝廷之事,自有天子进行定夺,我们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够了。”
郭淮走到他面前,直视着自己的侄子,“身为间军司马,是不能有政治倾向的。
有了政治倾向,就会有了偏见与盲区,这两者是敌国间谍赖以生存的基础。”
“是,侄儿知道了。”
“很好。
你下去计划行动细节吧。”
“侄儿已经安排好人选了,这一次参与行动的核心人数不会超过六人。
外围支援人员在行动前一刻才会被告知具体目的。”
郭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郭刚以无懈可击的姿势抱了抱拳,然后转身走出议事厅。
现在议事厅中只剩郭淮一个人,他回到案几旁,扯开挂在后壁的黄布,一幅相当详尽的陇西地图占据了大半个墙壁。
他从地图的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还不时从炉底拿出一截炭棍在地图上画了几笔。
很明显,现在他思考的事远比追捕蜀国夜枭重要。
太和三年,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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