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闻山-《灵华乐》
少年被一行人推在前面,却丝毫不慌乱,有如带着这一行人一般。青衣学子骑着马,默然地跟在后面。直至深夜,才走到一处深林,少年被蒙了眼,又被路边的荆棘挂破了几次衣服下摆,上了许多阶的台阶,方才被踹倒在地。少年安静如常,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盘起腿来,运气休息。
天光乍亮,少年醒来。虽然眼睛被蒙住,却也敏感于光线的变化。空气中寒湿渐重,不同于少年所居荒山,这山里的气味多了各种食物的味道,大型木质建筑的味道,还有人的味道。有人大喝着擒住少年后脖颈处的衣服,将他拽了起来。少年稳稳地站起身,被推搡着,来到了一间安静的小屋,闻到了一阵幽幽的檀香。
很久之后,有人除去了眼睛上的布条,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确是一间静室,桌、几、条案应该都是上好的紫檀,屋中帷幄具是考究的纱绸,只是空无一人。“是谁要抓我?我是谁?”少年心里想着,却又不觉想起那个小婴孩,“待我查明,就回去看他,带他回荒山。”很快,有脚步声往这里来,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这些人脚步轻灵,但程度不一。少年坐直了身体,等待着来人。
青衣学子已然换了套居家的淡青色绸衣,头上微微绾了一个髻,用一根青玉簪横插着。
青衣学子眼光狡黠,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少年,良久,问他“你到底是谁?”
少年坦当地看着青衣学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行古礼,写古字,衣着的衣裳样式也不是如今的,你从哪里来?”
少年目光一紧,行古礼,写古字?难道自己在山中,而外界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吗?却仍不放松警惕。
青衣学子用眼角扫了扫少年的神色,玩世不恭地说“我抓你没有恶意,只是好奇,你像个从我们家祠堂祖宗画像里走下来的人,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青衣学子拖长了尾音说“另外,你身上有灵华的气息,却又不像是你自己的,是不是很有趣啊?”青年学子放声大笑,“哈哈哈……你难道偷了别人的灵华?”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也不大见得变化。灵华是这天地之间的精华,不管是修士还是神灵,拥有灵华都像是荣耀的光环,让大家艳羡不已,灵华不仅仅有益于修炼,更能于造化之中化无为有,随心所欲。
青衣学子见少年的样子,有些无趣,懒懒地说“我叫闻玄,字无易,你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吧。”说罢,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拖着少年离开了檀香氤氲的房间。
闻家的宅子规模不小,占了整整一座山,而这座山与外界联通之处看来也只有那片深林,既是阻障,又是缓冲。
少年被带到了沿山窝处的一幢独立的宅院里,圆形有院门上题着“松园”。园中有山泉流过,淙淙作响,园中种植着高大的松树,将几间格调古朴的房屋掩映起来,房门一锁,少年便被关在了屋里,随后是园门被关闭的声音。
少年四处打量着,这房子虽看起来古朴,却也十分精致,比起自己的荒山草庐可讲究多了,不知为何,少年忆起自己的草庐,心中竟有些酸涩之意泛上心头。闻玄日日都来松园,一时如他作青衣学子时严肃板正,一时又玩世不恭,轻慢睥睨,随时变化。少年在荒山中已久,闻玄是第一个这样近距离接触的人,却时常让他哭笑不得。
闻玄在松园备了上好的潘墨与宣纸,少年便常写字与作画,闻玄时常在旁啧啧称赞,还有些艳羡之色。只是少年对闻玄还有些警惕,仍不回答闻玄的任何问题。
闻玄一脑门子的问号把心里塞得满满当当,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少年身上,连一院子的美人都无暇顾及。没事儿就琢磨这个人,他行古礼,写古字,穿着即是古式,行止坐卧、眉宇气度也是一板一眼,倒像是个大家公子,古代的大家公子活到现在不老不死,难道是仙?或是什么异类?又不说话,也拒绝写字交流,难不成是抓他的时候吓着了?
不像,他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说要屠村给他留下阴影了,自此厌恶自己?倒是有可能。
从看到他第一眼起,闻玄就觉得有点儿眼熟,可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哎”。闻玄长叹一声,转念间心里又乐开了花,真是无趣生活里太大的惊喜了。闻玄觉得,命运给了他一道迷题,且是颇为赏心悦目的谜题。
少年到了松园一月有余,一切生活皆与荒山无异,只是不用自己做饭、洗衣、种田、裁衣,自有人送来,每日习文练武,运行大小周天,生活倒也安闲惬意,只是时时惦记那小婴孩,想去看看。
这一日,少年终于弃掉了自己缝制的葛布衣裳,穿起了闻玄命人送来的、与周围人样式相同的衣饰,那是一件宝石蓝镶滚银丝边的外袍,洁白如雪的云纹宽腰带,腰间系着同样洁白莹润的羊脂白玉佩,头发也重新梳整齐,以玉冠束好。
松园的女使们收拾完少年的衣饰后,不觉都痴痴盯着少年,一会儿就红了脸,先前只觉得这少年俊俏,不想穿着收拾完后,竟然俊俏到让人移不开眼,让人脸红心跳。少年却似完全无感,只是拽拽袖子,扶扶玉冠,似乎还不适应这样的装扮。
闻玄得了禀报,过来看少年衣装,也不觉暗暗赞叹,他本来觉得天下地下几百年出一个的美男子非自己莫属,但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这少年穿上罗裳锦衣,疏朗眉目间,又多了几分英气,还有几分藏而未发的俊俏。
闻玄一边走进屋,一边酸酸地说“你们都走吧,留在这儿干什么?想非礼吗?”女使们都一低头,笑吟吟地结伴出去了。闻玄想要拉少年的衣袖,却被一闪躲过。
闻玄不由一叹,“兄台,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好歹跟我说句话啊,写也行啊,我那天威胁你说屠村,实在就是说说而已,你来了这么久了,你可见过我滥杀无辜?”少年垂下浓密的眼睫,不置可否。其实这么多天,这位闻玄的脾性少年也大略了解,但他太久未与人接触,仍然有所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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